坏孩子联盟 · 第二章
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李明轩瞥着周围的场景。破了一个小洞的纱窗还没有被换掉，饮水机上的水桶依旧咕咚咕咚冒着气泡，头上的灯管依旧是每次打开的时候都要闪上两下，好像是对自己强行被工作的抱怨。墙上挂的方形表盘还在嗒嗒走着，一直都怀疑这表笨重的黑框是不是和校长的眼镜框是同款的。表盘旁边还是挂着那份写着“为人师表”的书法作品，从他入校起从来都没有换过，不知道上面已经布上了几层灰。不过白色的墙面和瓷砖地面倒还挺整洁的，看得出为了开学老师们专门收拾了一下这间办公室。
“我在跟你说话！”党老师突如其来的喊话将李明轩不知道飞到哪里的魂魄拽了回来。李明轩目光回到党老师身上，这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涂着一点点口红，顶着一头梳好的卷发，没有皱纹的铁板脸上带着一副半圆镜片的朱红色框眼镜。她的脖子下面是墨蓝色的正装，左胸的位置别着学校的校徽。这身得体的打扮看得出党老师对今天早上的开学仪式态度特别认真，但是全都被面前的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打乱了，她现在一定憋了满肚子气。
“你现在都高三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党老师指着放在面前办公桌上的漫画，上面是李明轩刚刚用铅笔画的校长的脸。
“老师，这是一种漫画风格，经常用在时政讽刺漫画上，就是政治课本上经常出现的那些。”李明轩看了一眼桌上自己的作品，娓娓道来。他对自己今早上的新作还挺满意的。
“你别给我说这些！”党老师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你不知道你今天早上整的这出让校长多生气吗？我们可是全省最顶尖的高中，你不知道我们每年的高考动员有多少人都在关注？就你这么一折腾，都要上热搜了！”
李明轩低下头，根据他以往做客办公室的经验，这个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所以还不如不说话，好好听着，就像早上听校长讲话一样。但是这样子确实挺难熬的，毕竟什么都不干光杵在这儿是军训的时候才让做的事情。所以每次在党老师面前开骂的时候，李明轩都会偷偷地瞥一瞥周围，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新的创作灵感。但是这间办公室一成不变，能看的都看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画的了，无聊。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到了高三，你应该紧张起来了，今后我决不允许这种东西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党老师指着漫画吼道。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党老师的发言就算结束了。该回教室了，李明轩的身体放松下来，将背在背后早就发麻的双手稍微活动了两下，然后指着桌上的画，对党老师说：“那老师，既然您不想再看到这画，那我就带回去吧。”
党老师瞪着李明轩，嘴里突然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奈地皱着眉头，叹着气朝李明轩挥手示意让他赶紧拿东西走人。李明轩拿起画，朝党老师点了点头：“哎，谢谢老师。”接着转身离去。
原本这页就算是翻篇了，可意料之外的是，当李明轩满意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党老师又多嘴了一句：“你妈跟我沟通了很多次了，你家里情况你自己也清楚，你就好好这样下去吧。”
这句话像马后炮一样从背后击中李明轩。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但是一股气从胸口冒了出来，积在他的喉咙。瞬间，李明轩的脸温度上升，额头开始冒汗。他闭起眼睛，呼气不由自主地用力起来，周围的声音被脑海中的一阵耳鸣声盖了过去。他拳头紧握，那张他刚刚还在得意的画作被捏成皱巴巴的样子。在党老师眼里，李明轩又跟往常一样露出一个背影，这次是颤抖着的背影，隐藏着愤怒又憋屈的情绪。但党老师没说什么，这种坏学生就该好好教育一下，而现在，她认为她的话教育成功了，于是她什么话也不说，冷漠的扶了扶眼镜把注意力放在电脑的ppt上，下节还要给别的班代课呢。
李明轩脑袋嗡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教室的，只知道当他进入教室门，几个男同学正围着他的课桌，起着哄，传阅着他偷偷放在桌兜里的漫画册。这本漫画册是李明轩从高一开始就有的，当时他用一堆A4纸对折裁开，然后装订起来做成一本小画册，没事儿了就喜欢用铅笔在上面画一画。现在已经画了厚厚一本，还加了好几页，上面的都有被蹭掉的痕迹了。
现在拿着这本画册的男生是陈冠威，高大魁梧的他在学校有很多人都跟随。说好听点是这家伙有自己的小江湖，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校霸。确实，陈冠威跟他的小弟曾经欺负过很多人，被欺负的人因为怕他而加入成为新的小弟的。而学校也不敢使劲处置他，最多是批评教育一下。因为这家伙偏偏体育非常优秀，代表学校打过很多足球、篮球、跆拳道比赛，还非常有希望成为十几年来第一个考上全国最顶尖体育大学的学生。而且，陈冠威和他的小弟们还有着自己的江湖之道，那就是从来不欺负成绩优秀的学生，只暗地里欺负那些老师眼里的差生，对老师还非常尊敬。所以说“情商高”的人真的很能混社会，但是这种伎俩对于李明轩这种人来说，分明就是钻着权威的空子然后借用权威来打压弱势群体，实在是卑鄙得不得了。完全就是小人做派！
李明轩走到陈冠威的面前，人们纷纷看向李明轩。陈冠威瞧着眼前的这个小个子，讥讽地喊道：“呦，漫画家回来啦。”
周围人都哈哈笑起来。李明轩默不作声，沉着脸，盯着陈冠威手中的画册。在教室角落里的韩涵在远处看着。在韩涵眼里，李明轩又露出了他神秘的另一面，那就是当他的脸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张脸上可能充满着各种情绪，愤怒，难过，高傲，还是别的什么。
陈冠威看着李明轩的眼神，原本坐在李明轩课桌上的他也从上面下来，站直了身子，身上瞬间散发出了一种充满压迫感的气场。全班人都憋足了气，周围安静地只有墙上的钟表滴答声。每个人都知道，陈冠威平时看起来乐呵呵的，但是当他沉默时，就会散发出一种恐怖至极的气场，这气场像是能改变周围的重力一样，只要在这范围内，就会感到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呼吸都会困难起来，甚至连飞过的小鸟都会突然掉到地上。陈冠威，这个可怕的人，从来都不会对别人大吼大叫，当他生气的时候，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们战栗起来。
李明轩抬起头，看着陈冠威走近。一瞬间，他周围的光线似乎被一股黑暗的帷幕遮住了。他面前的陈冠威，像是一个黑暗法师，张开了能吞噬一切的斗篷，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中。在这黑暗之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李明轩。李明轩头上露出了一点汗水，虽然他依旧是瞪着眼的表情，但是明显在陈冠威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李明轩开始颤抖了。不过，能在离陈冠威这么近的距离还能勉强站着跟其对视，已经很不错了。
陈冠威拿起手中的画册，在李明轩面前晃着，一副轻蔑的样子：“怎么，想要？”
李明轩依旧沉默着看着他，抖动得更加厉害。这已经不是同班的两个男同学了，分明就是一个半兽人和一个霍比特人。
陈冠威揉了揉眉心，回头望向后面的几个小弟，像个大圣人似的说道：“啧，也对，咱不能未经别人的允许就私自乱拿别人的东西。”后面的小弟纷纷附和着。
接着，陈冠威转向李明轩，笑着：“你不是想要吗，来……给你。”他说着，把画册狠狠揉了几下，扔到李明轩脚下。
全班瞬间沉寂在一片笑声之中，对他们来讲，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在这片嬉笑声中，李明轩缓缓蹲下，把画册小心地拿起来，然后缓缓起身，回到座位上，跟早上那一套动作一模一样。
“看看看，又来了！”陈冠威笑着，模仿着李明轩的动作，引发更大的一阵笑声。李明轩什么都没说，又是留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走到座位跟前慢慢坐下。
突然，他感到屁股冰冰凉凉的。他立马站起身来，前面缓慢的动作节奏乱掉了。他看向自己的座椅，只见椅子上铺着一滩黑墨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
“你别再用铅笔画画了，”陈冠威在起哄声中对李明轩喊道，“用钢笔画吧，墨汁都给你备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你的大作老是被蹭掉了！”
在笑声中，李明轩摸了摸自己的裤子，被染了满手的墨水。他立马用袖子去擦，结果染得满身都是。在一旁的韩涵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穿过人群，向着陈冠威走去。原本想制止陈冠威，但是当他走得离对方越近，发现原本想说出来的话越噎在喉咙里。陈冠威的气场就像是一层天然的防护罩，只要有别的东西袭来，都会像流星一样，在接触之前就已经被摩擦成灰。不知道周围跟着陈冠威一起笑的人是自发的还是看着他的眼色附和的？
“咋了？”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袭来，把韩涵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抬起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陈冠威跟前的，是气场的作用让他意识都模糊了吗？
陈冠威的眼神像是黑夜中的两盏探照灯，打亮着韩涵。而韩涵就像个可怜的小白兔，无处可逃。韩涵浑身颤抖着，头上的冷汗不停的冒，嘴直打哆嗦，话都说不清了。
“你……你……你……”韩涵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才吐出一个字，“你……能不能……”
“哦，让我想想，”陈冠威打断韩涵，“你是想给我说，不要这么对他，对吧？”
韩涵颤抖着，没有说话。陈冠威看着韩涵，温和地笑了一下，然后突然间一把把韩涵推翻在地。身材丰满的韩涵笨拙地滚在地上，像个球一样。
“放心，我就跟他玩玩，不会伤害他的。别忘了，我一直都是一个关爱他人的好哥哥哟。”陈冠威说着，还是用那么温柔的语气。
李明轩听见了韩涵被推倒在地的声音，他迅速转过头去，看到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韩涵正可怜地往教室背后退去。
“想救他？”陈冠威说道，“没事，来吧，我不会区别对待每个人的。”
李明轩看着对方。韩涵赶紧朝着李明轩眼神示意，告诉他：不要过来，小心被撕成碎片！李明轩读懂了韩涵的意思，只能咬着牙，擦干椅子，乖乖地坐下。
“哦，这就是你的决定？好无趣。”陈冠威有些失望，就像是一部电影演到了最高峰，突然没有了下文。
这个大课间真的是太漫长了，离上课时间居然还有五分钟。李明轩坐下来，拿出课本，整理好自己的课桌，上面有陈冠威的脚印。就在这时，有人出现在了他的余光里，是任晨曦！李明轩一惊，心跳加速起来。任晨曦是班级里的尖子生，李明轩一直很崇拜她，或者说，暗恋。确实，只要有任晨曦出现的地方，男生们都纷纷展示起自己开来，会踢足球的男生会故意做几个酷炫的动作，会打篮球的男生会故意在指尖转几下球，以展示自己的技术，甚至正在打架的男生都会刻意地下手重一点，貌似在暗示：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即使啥都不会的男生，都会在她出现时故意整一整自己的鸡窝头。
李明轩最欣赏任晨曦的地方在于：即使她是尖子生，但是她不会歧视任何学习不好的同学，对这些人都非常友好，包括李明轩。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回，他正拿着自己的一叠新画好的漫画路过时，被别人一如既往地推倒在地，漫画散落了一地。这些人幸灾乐祸地离去后，任晨曦走过来帮助他拾起漫画。也不知怎么的，这种烂大街的偶像言情剧桥段就偏偏把李明轩给打动了。不过李明轩也知道，他的成绩让他在潜意识里自卑地认为自己配不上任晨曦，他只能像所有坠入爱河的但又特别害羞的男生一样，在课上远远地瞥着坐在远处的任晨曦，然后在桌兜里悄悄将她的样子画在纸上。
而现在，任晨曦正在看着他和陈冠威。
她什么时候被调到第一排的？李明轩心想，这下完了，全被她看到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我怎么能在她面前狼狈成这个样子，而且，居然对朋友见死不救！可恶！
李明轩突然攥紧拳头，猛地转身，像是一头被斗牛士刺激的公牛，鼻子里喷着气，冲着陈冠威飞奔过去，把全班人都吓了一跳。
韩涵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唉，完了，这家伙一看见晨曦就不淡定了。
而陈冠威看着冲过来的李明轩，裂开嘴，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才——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