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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了半个头

2018-08-28  本文已影响50人  桂香满院

一九五零年冬,淮中平原,北风狼一般的嚎叫着,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笼罩在沉沉的夜色里。村子五六十米外是柴禾垛,断断续续绕村子一周,柴禾垛再外二三百米是一座座低矮的坟丘,也断断续续围着村子,像一个个阴兵,守护着他的后人。此时,一个黑色的“幽灵”徐徐朝村子移动,低沉的脚步声淹没在大风之中。

黑影移至村西头一个土墙院落前停下,“咚咚”,他敲了两下,斑驳的木门开了,一个妖艳的女人探出头来,黑影男人闪了进去,一把带上院门,把女人拥入怀中。黑影男人叫张献宝——村里的二流子。“死鬼——你这胡子拉茬的,头发长的像松鼠尾巴,臭哄哄的,还想碰我,想的话,先剃个头,否则,没门……”,女人一把推开张献宝。女人原先的男人死了,跟了他,就成了他的女人。张献宝上前捂住女人的嘴,“小声点,我的姑奶奶,可想让我活了,听说现在的新政府要清肃过去有问题的人,我可能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半月来我在外游荡,今晚实在想你了,才回来看看,过几天,我瞄好了藏身之所,就把你接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当然是晚上……”,张献宝一脸恐慌!“别瞎掰了,头咋办?”,女人不满道。“还能咋办?夜已深了”张献宝嘟囔着,一把拽住女人,扯进了后屋。“你个猪头,隔壁张大牛不就是个剃头的主吗?……”。“知道是知道——太晚了……还是找他吧,谅他也不敢说出去——就他老实那样……”。

张大牛并没有睡,他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数着钱,看看一天的收入,盘算着明天去哪几个庄剃头。张献宝使女人叫他,门栓刚有响动,他便把院门开了。女人凑近他,在他耳畔咕噜几句,他爽快道:“你先回屋,我马上到”。女人刚走,他便回后堂屋偏间摇醒刚入睡的儿子,叫他赶快去庄东头吿诉村长,说张献宝来了。小男孩十一二岁,很机灵,他爬起身,穿好衣服,在父亲的照应下,到院门外,看四下无人,捏手捏脚向东走去,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张大牛不敢待慢,把院门虚掩上,很快到了隔壁。隔壁的门同样是虚掩着。他推开门,看到两口子在后堂屋等着他,径直走了进去。女人把院门栓插好,到堂屋西偏间休息去了。张献宝把张大牛引到东偏间,从正堂屋搬一把暗红漆木椅,放于脚地上,面朝东墙,背对正屋做了下来。“妈呀,真舒服呀!”,张献宝长出一口气,好像全身的骨胳松弛下来。他眯着浮肿的眼,下巴的肌肉下垂着,胡须扯到脖颈,像个十足的恶煞。他扭动几下身子,臀部向下滑动些,两眼继而完全闭合,大嘴惬意地,呻吟状地哼哼着,死猪般地仰在木椅上,等待剥掉头发后的轻松的快感。张大牛心情复杂地思忖着:自己和这男人是紧密邻居,俩家关系不错。解放前,这男人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算是一个二流子。自己不敢得罪他,平日里,还把好吃的,好用的给他送去,一来二去,两家热络起来,保持相对的友好!几天来,听说政府要清算过去的那些地痞,流氓,土匪,恶霸,怀疑他不光偷鸡摸狗那么简单,很可能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于是……。道义上,他做的不仁义,原则上,他有必要这么做,万一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呢!万一抓错了,不该死罪,还可以再放嘛!

张大牛从肩上取下平时随身挎的小木箱,放于地上,打开,取出一个三寸见长,铁青色的剃头推子,把一块灰白色的围布挂于胸前。他站在张献宝的旁侧,相了相,推子进入灰黑色的密长的头发里,像老牛掉进水草地里艰难爬行,手指也和推子的刀口一致地张合着,一撮撮头发落于围布,落于地上。“哎哟!”,推子夹住了几根发丝,张献宝从陶醉的享受中清醒过来,疼得叫出了声!“大牛,怎么搞的?”,张献宝怪道,“不好意思,注意,注意……”,张大牛停止了伙计,从腰间抽出旱烟袋,再从烟袋杆上系着的布袋里捏住一撮烟丝按在烟窝里,用洋火柴点着,“扑嗒”“扑嗒”吸起来。张献宝不吸烟,张大牛没有让他。“怎么停了?”张献宝露出一丝愠色。“有点困了,提提精神,要不然再夹着头发咋办?”,“嗯,嗯……”,张献宝似乎谅解地应诺着,一袋烟罢,张大牛拿起推子,放在张献宝的发丛间,操作起来。

张献宝依然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一边享受剃头释然的快感,一边想着心事:四二年,几个八路军干部化妆成做小生意的老百姓,从冀鲁豫根据地来到这里,在他所在乡及附近几个乡暗里宣传我党的土地政策,政治主张,秘密发展党员。一日晚,几个八路军干部和三个与他同村的村民在村子的一间小屋里开会时,被一向爱蹲墙根的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火急火了的出了村,奔向乡公所,讨好似地告诉了地主还乡团。还乡团旋即扑向村子,逮捕了所有开会同志,送到百里外的日军宪兵队,邀功请赏去了……。解放一年来,这桩事像一条盘绕在脖颈间的毒蛇,梦靥般地挥之不去!张献宝望了一眼对自己毕躬毕敬的张大牛,听着外面呼呼的寒风,恍然想到了什么,心理的天平缓缓恢复了平衡。—·—对呀,四三年,淮北新四军游击支队东征苏北前,剿灭了这帮还乡团,我又是夜里去的乡公所,整个村子朦朦一片,又有谁看到我的行踪呢……,“哈哈!死无对证!”张献宝狂望地想,脸上显出一丝狰狞的奸笑。另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没出村,就被一个叫狗胜的二流子盯上了,他也是一个偷鸡摸狗的角色。出于好奇,他躲在一个背静处,耐心的观察着。不久,他看到张献宝和几个还乡团成员进了村,在朦朦月色的映衬下,仍能看清他的身影,只不过狡猾的张献宝没有跟进,告诉开会地点后,径自回家了……。“献宝,想什么呢?弟妹长得那么漂亮,看紧了点,别让人钻了空子!”,张大牛停了停手中的推子,玩笑道。张献宝的思维被拉了回来,“他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张大牛的儿子告知村长后,便返回家中。村长哪敢怠慢,慌忙步行二里地到乡政府报告。十天前,有个当年还乡团的幸存者来自首,说出张献宝出卖八路的事。又过两天,狗胜为了表现自己,将功赎过,把八年前见到的一幕说了出来。二人的供述完全吻合,可以确定张献宝就是出卖八路干部的凶手。前些天,乡政府派人暗查过,此人飘忽不定夜不归宿,见无动静,这几日就没来人。这次村长报信,机不可失,工作队队长李化龙率领六名队员各骑一辆自行车,向张献宝村驶去。。很快行至村口,留一人看守车子,其他人向张献宝的小院扑去。

院墙不高,队员们个个身轻如燕,一跃而起,翻落院内,毫无声响。堂屋门闪个缝隙,队员们握着手枪,侧身而进,进入堂屋。东偏间小门敞开着,他们转过身,悄然站于张献宝身后。此时的他坐直了些,靠在木椅背上,两眼微眯,哼着小曲,翘着的二郎腿颤动着,也许进入了瑕思的世界!硕大的头只剃了前面一半,后脑勺一窝蓬乱的头发像一丛被鸟盘过的伏草。站在背后的工作队员,他浑然不知,西偏间的女人也没有动静,也许在等待中睡着了。队长李化龙举起手枪,寒森森的枪口对准张献宝的后脑壳,张大牛见状,朝侧旁一闪,“砰”的一声枪响,张献宝胡芦似的头耷拉下来,果酱色的脑浆和着鲜血,透过发丛,淌过脖颈,流到后背上。腿一时还在颤动,可能神经还没有死亡……,紧闭的西偏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只剃了半个头的张献宝死了!次日,乡政府来人,在村子一户人家的院墙上贴下告示——宣布张献宝的罪状。在张大牛的帮助下,遗体被放进板车,他的女人拉着他,朝村西头的田野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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