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

二零一二年的冬天，父亲和母亲因为养猪的问题时不时地发生争执，母亲认为猪舍里保暖最重要，而父亲则认为通风更重要，双方争执不下，母亲无奈执意想要堵上墙上的通风口，于是一个人爬上梯子拿麻袋和钉子钉墙，不料一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造成右胳膊肘粉碎性骨折。

当是正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母亲为了省钱竟硬扛着没有上医院。父亲打电话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五点多钟，当时我正在睡梦里，被父亲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心中不免有些怨气，不等我开口父亲就焦灼道：“你妈妈骨折了，赶快来猪场！”说完父亲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的困意瞬间被惊醒大半，母亲居然骨折了，这冰天雪地的得受多大的罪啊！来不及多想，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往猪场赶。

一路上冷风嗖嗖，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月光惨白，路上除了我没有其他行人，猪场离家有一段距离，要穿过一片田地，黑漆漆的麦田和远处看不清轮廓的景物使得我的内心不由地揪成一团。我的想象力这个时候最为活跃，害怕突然从背后窜出一个陌生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令人心生恐惧的东西，越想心里越怕，心砰砰跳个不停。

借着月色，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给自己壮胆，终于不知不觉到达了猪场。推门而入，看到母亲痛苦地靠在床头，胳膊用衣袖兜着挂在脖子上，鲜血浸透了衣服，满屋子都是血腥味，那一刻我的心火辣辣的疼，情愿受伤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贫穷，母亲又怎会舍不得上医院，独自在家受这个洋罪！

那一刻，我觉得母亲特别可怜，其实可怜的又何尝只有母亲，可怜的是我们这穷困潦倒的一大家！

因为来年春天哥哥要结婚，这就要花掉一大笔钱，而弟弟又要中考，上高中也要花钱，我虽然即将毕业，但还没有真正赚到钱，没有能力帮助家里改善生活条件，所以为了省钱，母亲真的是不惜自己受多大的罪也要从牙缝里一分一厘把钱省出来。

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作为穷人的悲哀，如果不是因为钱，母亲伤得那么严重，仅仅只是一个电话叫一辆救护车的事，可母亲为了省钱硬是苦撑了一晚上，等着第二天哥哥骑车送她去医院，现在想想，我是多么心疼母亲啊！为了区区几百块钱，不知受了多少常人体会不到的苦楚！也是在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为母亲、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

天亮时哥哥骑车将母亲送到了市里面的医院，医生给安排了手术，手术很顺利，母亲在医院里住了几天院，由于放心不下家里的猪场，原本就高血压的母亲血压飙升，哪怕是吃了降压药也降不下来。原本安排得住一星期院，可母亲一来怕花钱，二来放心不下家里的猪场，才刚做完手术便嚷嚷着要回家，谁也拦不住，最后我们不得不屈服母亲，带母亲出院回家。

母亲是劳碌的命，操劳了一辈子，就连骨折也没有闲下来，回家后母亲依然一天到晚起早贪黑地干活，右胳膊不方便，就用左胳膊干，又是猪场又是家里，十分操劳，除此之外，还要操持哥哥的婚事。那个时候我在外地实习，每每听到母亲打电话诉说家里的情况都恨不得使出分身术飞往母亲身边帮助母亲分忧解难，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的身不由己除了和母亲说说宽心话什么忙也帮不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是要靠母亲操持。

来年三月，在母亲的操劳下，哥哥的婚礼顺利举行，哥哥终于脱单了，母亲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婚后不久嫂子怀孕了，家里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做饭洗碗等家务自然而然落到了母亲的头上，那个时候的母亲简直像个超人一样，又是家里又是猪场的两头忙，每天都忙得像小溪一样停不下来。

母亲也许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质，也许是因为母亲一向体质好而掉以轻心，母亲忙完了春天的婚礼，忙夏天的麦收，忙完了夏天的麦收又忙秋天的农活，伤筋动骨一百天，母亲早已过了取钢板的时间，可是母亲一来怕花钱，二来迟迟抽不出时间去医院检查，所以就导致钢板一直留在母亲的胳膊肘里。

母亲就带着钢板继续每天的生活，其实那个时候我将自己实习期赚到的第一个月工资交给了母亲，叫母亲去取钢板，母亲终究舍不得花钱，将钱用到了柴米油盐上。

有一天，母亲洗澡时不小心毛巾刮到了胳膊肘里的钢板，一时间钢板被带出来一部分，鲜血直流，父亲劝母亲趁此去医院叫医生取出来，可母亲为了省钱硬是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生生将钢板从早已融为一体的肉里肉里拔了出来，可钢板是一块一块的，虽然拔出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留在胳膊里，为了省钱，母亲迟迟没有去医院复查。

秋收季节眨眼间便到来了，母亲也许是太累了，每天忙完家里忙猪场，忙完猪场又忙农活，终于在一个早晨累倒了，那天早晨母亲做早饭时突发脑溢血倒地不起，被送往医院时情况已经十万火急，就这样，母亲在医院里住了十一天，十一天后撒手人寰，苦命的母亲直到临终前胳膊里的钢板也没有取出来，带着疼痛和遗憾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