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汉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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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汉是个精神矍铄、意气风发的瘦老头,稀疏花白的头发,黑红的脸膛,和人对话时脸上的皱纹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进一枚小石子,皮肤的褶皱从眼角、嘴角向外一层层荡起温暖的涟漪,一副慈眉善目幸福的模样。
让陈老汉自豪的是他的5个儿女,个个出息孝顺,一头一尾两个女儿、中间三个儿子,前面两个儿子分别就职在不同城市两家规模较大的医院,都是小有名气的医生,小儿子农业大学毕业,在家乡的政府部门任要职,除小女儿远嫁外省,其他的子女都在本省离他不远,几个儿女,常年你来我往地回家看望他和老伴,陈老汉的生活别提多知足、多幸福了。
陈老汉和老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生命的根系牢牢地扎在家乡的土地里,一辈子和田地、畜生打交道,似乎早已和这块土地融为一体,直到他80岁,长大离开家的几个儿女再也不放心把两位老人孤零零地留在他们不方便照应的地方,几个儿女一合计,强行让他们搬到镇上同小儿子一起生活,这里,只能用“强行”两个字,开始,老两口说什么也不同意搬家,他们离不开养育他们几十年的地方和这里的乡邻,他们觉得他们的身体尚且硬朗,足以照顾好自己,几次协商无果,儿女们撂下“狠话”——必须搬!最后,陈老汉不得不面对一天天衰老的事实,按儿女们的意思搬家,搬家前,他开出条件——挨近小儿子家和老伴单独居住,独立生活。也就是说,小儿子家为他们准备再好的住房,他和老伴也不会住,他和老伴得有独立的家,尽可能的少给儿女添麻烦,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小儿子家所在的镇,房价并不高,儿女们凑些钱就在他家附近的街头,为两位老人购买下两间带院子的敞亮房舍。
入住后,陈老汉开始新家建设,在院子里他和老伴一起动手拢出几笼菜地、种些时令蔬菜、育几盆花草、养几只鸡……一点小活,对一辈子忙惯田地活的陈老汉,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一天天过去,小院变得生机盎然,陈老汉逐渐有了归属感,小日子过得快快活活,时不时,他有种把幸福表达出来的欲望,于是跟着CD机(儿子专为他买的)摇头晃脑地学起京戏,吊一阵嗓子,好坏、对错无从评价,但听小院关不住的高门大嗓、笙箫鼓乐就足以感染门前来往经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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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汉离开家乡搬到新环境,生性外向、喜欢热闹的他并没感到多少寂寞,他有事没事到街上转几圈,看看有没有新鲜的事,遇到街边屋檐下有消磨时光的小牌局,凑过去看看热闹,看着不过瘾就伸出手杀它几局,遇到年龄相仿认识不认识的人,主动搭讪打开话匣子,不多日,便和街面上人熟络起来,很快大家都了解到他的“历史”,知道他是一位“幸福而了不起”的老人,5个孩子通过考学跳出农门,个个出息,都因了他的教导有方,很快,陈老汉在街面上有了“薄面”,在一群“老革命”中建立起自己的“江湖地位”。
陈老汉性格开朗,还吃嘛嘛香,他最喜欢“硬货”,爱吃有嚼劲的东西——鸡爪子、鸭脖子、带壳的菱角,带上假牙,嘎嘣脆响,津津有味,轻快的脚步就像上帝在他这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年龄似的,陈老汉活出令人羡慕的精气神,90多岁的他,成了这个镇子上名副其实的幸福老人。
一天,陈老汉上街遇到一件挺有意思的事,他在街上照例闲逛,饭点回家,前面有个老头,佝偻着脊背,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塑料袋,袋里有两根油条两个油饼,在他前面蜗行牛步,向着王庄方向移动脚步。很快,陈老汉赶上了他,像遇到熟人,陈老汉和他唠起了嗑:“你住前面王庄?喜欢吃油条、油饼?我也爱吃这些。”老头回望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油条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小时候没什么好吃的,偶尔能吃上一回感觉就像过年似的,现在好吃的多了,但总不及这些,你老弟不是我们王庄的人,到王庄有事?”见陈老汉和他顺道,老人问。陈老汉听眼前的“蜗牛”喊他老弟,他不以为然,经常有人这样称呼他,结果最后都改了口,于是他反问老头:“你高寿?”“我可比你大多了,今年83了!”“嘿嘿….那你就不能喊我老弟,我比你大9岁呢!”
这一切的一切,陈老汉怎么能不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至少在这个小镇子上他是,他的生活除了幸福几乎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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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繁荣的小镇,让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陈老汉融入其中并自得其乐,街上南来北往的车辆,熙来攘往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陈老汉应接不暇,多年前他去过县城,是乡下人眼里的大城市,在他看来和眼前应有尽有的镇子差不多,他知道世上有北京、上海、美国、日本等地方,但它们的存在就像月亮一样遥远,和他扯不上一点关系,小镇才是他的乐园,这里就是他的全世界。
然而,那天的经历让陈老汉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原来,他的人生远没有他想象的好,还有一些空白急需填补,否则他就不是这个镇上最幸福的人,他的人生就不能算完美。
初夏的一天午后,知了在树上聒噪地叫,陈老汉又来到十字街口和老搭档们一起“晒老人干”,东拉西扯,闲话家常。那天,他们聊起了“时髦”的话题,王老五拿着两角钱,指着上面的山山水水志满意得地对大伙说:“这个地方,我去过哩!前几天我儿子带我去的,坐在大游轮上从这里经过,青山绿水,啧啧…比钱面上印的还漂亮,我和儿子还在在这里照了相呢!你们瞧瞧照片里的风景和钱面上的是不是一样……”他拿着钱指指点点,话还没说完,一群老眼昏花的老人争相传看那张照片,把它和两角钱的图案反复比对,不住点头称赞,羡慕不已。靠在树干的陈蒲扇陈大爷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吹的?谁还没出去过一两次,中国的万里长城你们知道吧!好家伙,世界第一,5年前我女儿就带我去过.…..”陈老汉听得耳热,他在电视上听说过旅游,可那是电视里的事,电视里的事听听就行,电视里的女人还露着肚脐满大街跑,那是电视!可眼下就有两个人走进了“电视”,说些他听不懂的故事。这时,有人把目光投向陈老汉,开口问道:“老陈大哥肯定去过不少地方,给大家伙说说呗……”陈老汉一阵慌乱,忙掩饰说:“我怕晕车!”“那就是说,你什么地方也没去过喽!”陈老汉像当众被人揭了短,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他望着地上拖长的树荫,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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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陈老汉开始琢磨起旅游的事,在他的“脑补”下,老伴明白了“旅游”,她难以相信陈老汉心里正打着这样的算盘,她骂陈老汉是老糊涂、一把老骨头了竟想一些不着调的事。陈老汉拧着脖子回怼老伴:“他王老五、陈蒲扇都能出去旅游,凭什么我就不行?这辈子,我没为难过孩子……”见陈老汉态度生硬、坚决,老伴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回味陈老汉的话,觉得老伴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要是他再年轻20岁或15岁,她会把他的想法转达给孩子们,并敦促他们达成他的心愿,但常言道:“70不留宿,80不留餐”,何况陈老汉已90有2,到了世事无常的年纪还有如此要求岂不作妖?可是,一辈子的夫妻,她怎能不了解老伴的个性,别看他性格开朗、随和,骨子里却犟得很,认准了的事,别人休想改变,话说回来,他为这个家,为了孩子们辛苦一辈子,如今有了想法,若不乘现在身体硬朗出去转转,这辈子恐怕真的没机会了,心愿未实现,他会不会终生抱怨呢?陈老汉突然同她念叨起旅游的事,是想请她帮忙哩!这不是为难她和孩子们吗?
陈老汉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能出去见识一下,以后再不必只听别人得瑟,自己像个傻瓜,一点也插不上嘴。”有了心病,他开始在老伴面前絮叨,他希望老伴能体谅他,帮帮他,在儿女们面前点拨点拨。老伴说:“电视上也没见90多岁的人出去旅游的。”陈老汉低下脑袋嘟哝着:“90多岁是不太适合出远门……”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人家钟南山快90了还从北京飞到武汉上班呢!我的身体不比他差,只是出去走走转转还不行吗?都说我老汉风光,都说我老汉有福哩…..”他早就料想到有人会拿他的年龄说事,所以他记住了钟南山这个人,疫情发生后,将近90岁的钟南山还被中央“钦点”到武汉组织抗疫,党中央、全国人民都没嫌他老,他比年轻人值得信赖。
陈老汉变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乐于上街和从前的那帮人扎堆,有几个老家伙好像看不过他比别人神气,总爱拿话呲他,“儿女们这样出息,该带你出去转转才是呀!瞧人家老五哥,蒲扇哥……”大家伙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明摆着是在看他笑话,不是他陈老汉非得出去旅游,哎……有一次,他们再次说起相同的话题,陈老汉有点不耐烦,他说:“…都怨老太婆,有几次,孩子们是想带他和老太婆出去玩玩,但老太婆说她闻不得汽油味,别说坐车了她看见车就晕,不愿遭那个罪….”一番即兴发挥,陈老汉打心里佩服起自己,其实他挺聪明的,编得挺像有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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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陈老汉心里有了缺口,有了梦,天下第一的长城会是什么样子呢?原来画里的山山水水,钱上的山山水水都是真的?其实,他最想看的是天安门广场升国旗,要是能在近前看一下、感受一下该多好!但北京太远了,去一趟的话,他自己也担心起自己的身子骨,那就随便去一个地方吧!这辈子,好歹知道旅游是怎么一回事,顺便堵堵那几张讨厌的臭嘴,显然,没有人带他出去肯定行不通!
陈老汉有了心思,开始琢磨如何才能达成心愿,“能给孩子们捎上话的还是老太婆,她能把他的想法在孩子们面前流露一二,兴许很快就有回应,这些年,孩子们见他乐呵呵的,压根不晓得他有现在的想法,孩子们一定是忽略了该带他们出去旅游、旅游,哪怕只有一、两次。
老两口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几个孩子和这个家让他们操碎了心,自个儿几乎没有多少喘息时间,日日坚守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地劳作,一辈子没想过要为自己活一回,辛苦一生,已到迟暮之年,老太婆何尝不想让陈老汉的心愿达成,只是她心里清楚,很多孝顺都是精美的瓷器,经不起推敲,给老人几个钱,打几个无关痛痒的问候电话,面子上的温情,这样举手之劳的孝顺像冬日午后的几缕阳光,只能是视觉上的一种满足,并没有老人们所渴望的深层温暖,当老人的需要和孩子们生活秩序相冲撞时,孝顺极大的可能是要打折、是要妥协退缩的,比如频繁的打扰;比如长年卧床不起需要守候……,老两口眼前身体硬朗,相互牵绊独立自主地生活,还没到考验人性的时候,她也不愿做这方面的尝试,对于明天,老太婆不愿多想,再说,孩子们确实都忙,如今,不打扰便是帮他们最大的忙,也是他们能给孩子们的最大体面,直到目前为止,和孩子们之间建立起的你好我好的局面,她已相当知足了。
老太婆不仅不愿在孩子们面前帮陈老汉点拨一二,反倒计划着瞅准机会开导开导老伴,他的风景就是自己的几个孩子、这个家、还有她这个老太婆,这么大年纪尚不需要孩子们照顾,能独个儿过活,这是多大的福气和造化,一旦说出这“不着边际”的要求,孩子们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大约是先吃惊后摇头反对,这样一来,家庭和谐的氛围还能不能维持就不好说了,又会闹出怎样的笑话?这又是何必呢?
老伴迟迟不肯开口。
见老伴帮他的态度不明朗,陈老汉心里堵得慌,他把不痛快撒在老伴身上,他开始不爱搭理老伴,不是嫌老伴烧的菜太咸就是她睡觉的鼾声太大吵得他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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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孩子们都回来了,照例,饭局安排在小儿子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闲聊,陈老汉瞅准机会把闲聊的话题不露声色地转到旅游上,他说:“…张老五前几天在我们面前炫耀,说他去过钱面上画的地方,还说到跟前一看原来比钱上画的还要漂亮,那是什么地方?真有他说得好?”大儿子没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疑惑不解地望着他,老汉把事先准备好的两角纸币,从口袋里摸出来平展开递给大儿子,“噢——,他说的是桂林,还行吧!”大儿子回答的口气和陈老汉一样漫不经心,陈老汉心里空唠唠的,于是又说:“你蒲扇叔说他去过北京,看过世界第一长的万里长城….我问他到北京有没有到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他说没有。我说他白跑了一趟北京,要是我去北京,顶要紧的是去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看看和电视里放的有什么不同……”“那肯定是电视里看得清楚,现场的人太多…..”二儿子接过父亲的话说。小女儿望着老人,笑嘻嘻地说:“您老也想出去溜达溜达?”她原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曾想老人面露极不自然的微笑缄默不语地望着几位儿女,几个儿女说笑的表情瞬间凝固演变成一脸惊诧,兄妹相互传递着眼神,面面相觑。大女儿家住附近30公里的县城,她说:“伯伯,您若想出去走走,等天暖、天好,我接您到我那散散心去。”老汉不言语,这显然不是他所希望的结果。“升国旗,电视上是看得清楚,那和到现场的感觉能一样?……”老汉边对折起两角钱边嘟哝道。几个儿女此刻完全明白了老汉的心思,他们一时间没有了主意,90多岁的老人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真够疯狂的。
热闹的堂屋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少顷,小儿子首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说:”旅游是山高水远,舟车劳顿的事,年轻人都会疲惫不堪何况您一90多岁的老人?路上再出现什么状况该怎么办?”几个儿女把困惑不理解的目光都集中在老人的脸上,都在希望他能认清现实知难而退,打消出去旅游的冲动。有那么一瞬间,老人开始后悔他有的想法,他像做错事的孩童,嗫嚅着不知所措,但很快,他的想法又坚挺起来,他不做声,缓缓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向门口走去,留给儿女们一个态度极坚定的背影。
老人离开小儿子家的客厅,一个人向他和老伴的居所走去,几片落叶由枝头飘落到他的帽子上,又顺着他佝偻的脊背滑落到地面,他一脚踩上去,空落落的小院寂静无声,他能感觉到叶子的破碎声从脚底升腾冲撞到他的心房,老太婆早回来了,就在陈老汉掏出两角钱时,她不愿直面老伴被拒绝的失落表情,也不愿看到儿女们为难的样子,她站在房门口,看见陈老汉由远而近落寞的身影,便猜想到了孩子们的态度,一定如她料想的一样,她把老汉让进屋,然后端来一杯热水,柔声安慰道:“还是算了吧!你这个岁数出远门,第一担心的就是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岁数怎么啦?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没有三病两灾的,电视上快90岁的钟南山,国家还派他到武汉抗疫呢!”陈老汉气哼哼地打断老太婆的话。“孩子们是不放心你!”老太婆说。“你和他们是不是早串通好了……”陈老汉脾气上来就是这么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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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儿子、二儿子看见老人失望离开的背影,一路尾随而来,两个老人的谈话声让他们止步不前,老大冲老二使了个眼色便折转身回老三家。老二把刚才父母的对话向大家转述了一下,姐弟几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围在一起展开激烈的讨论,老二说:“不带老爷子出去转转,只怕他要憋出毛病呢!”老大说:“90多岁了,怎么带出去嘛?是坐车可以还是坐飞机可以?酒店能不能接受他这样年龄的人?大家没听出来吗?他想去北京看天安门广场升国旗,”老二又说。“要不,就和他说,年龄大了,飞机、车子不让坐,酒店不让住,反正他没出过远门,也搞不清楚这些,过一阵子,他慢慢就会地淡忘这件事。”小妹吃吃地笑:“你们还真别小瞧老爷子,他老人家都搬出钟南山了”“……”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拿出较为合适的解决方案,最后,老二给出了结论,他说:“总之,老爷子是老糊涂了,是胡闹,我们就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一年一度,兄妹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狂欢继续。
晚餐时,最小的孙子去喊爷爷、奶奶吃饭,陈老汉以没胃口,早睡下了为借口拒绝到小儿子家和儿女们一起用餐。第二天中午,陈老汉又说刚吃完稀粥不来了!第三天一早几个儿女都该走了,该送行时依然不见陈老汉身影,陈老汉不同寻常的举动显然是他对儿女们发出的最强呐喊声。孩子们不得不在离开前重新把这件事提上议程。
“老爷子有了心魔,不达成他的心愿肯定不行!”大儿子最先发言,披露出大家一致的心声。一阵沉默后,小女儿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们三个儿子拿主意吧!”
小女儿虽说是远嫁,路途并不远,临省省城——南京,驾车3-4小时的车程,婚后一直和公婆生活在一起,只是在睡觉时才回自己的家,公婆相继离世,他们空置半年的老房子在那条老街等待拆迁。这时,老二突然眼睛一亮,目光落在小妹脸上:“小妹,你住南京,离这不远,不如让爸到你那…溜达…溜达?看看夫子庙、总统府、雨花台、中山陵…..最重要的是别忘了给他多照几张相片。”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小妹夫听到二哥的话,吃惊地抬起头,和老婆同样吃惊的眼神撞到一起,想不到二哥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个主意不错。”老大也茅塞顿开似的说道,“老爷子哪里是想出去旅游?他就像个孩子,虚荣心作祟,一向优越感十足他,却在旅游的问题上失去了发言的优势,丢了面子,要我看,到哪?老爷子其实都无所谓,只要带他出趟远门,让他能在其他老人面前扳回一局,挣够面子,有‘旅游’的经历堵堵其他人的嘴就行,老小老小!”
一向旁观不言语的小妹夫此刻满脸陪笑地说:“大哥、二哥说行我们没意见,老爸还没到过我们家,是该去认认门了。”小妹瞟眼自己的老公说:“你说得轻巧,爸这么大岁数,这么远的车程、环境又陌生….他行不行?而且,我们只有两居室,老爸住哪?”“车子开慢点,路途中多休息几次,爸的身体应该没问题。”老二的脑子就是灵光,他什么都替小妹想好了,他接着说:“他可以住你公爹的房子呀,空着的一楼正好。”“二哥说得对,爸要是不忌讳就让他住咱爸的老房子。”小妹夫拿出了足够热情说道。“万一出现什么问题,谁来负责?老话说70不留舍,80不留餐,老爸可是90有2的人,我说不准哪天又要出差,到时谁来照顾?”小妹说。“大哥、二哥都是医生,他们都说没问题,你担什么心?你出差,我来照应,料想爸也住不了多久。”小妹夫今天场面极了。“对…对…过几天,我就接他去。”二哥说。小妹白了一眼二哥:“你怎不接爸到你那?你可是他宝贝儿子。”“嘿嘿…哥的码头小,老爷子哪里能看中?你的码头大嘛——”二哥语气柔和,拖着长音套路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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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汉果然没有异议,他神清气爽地坐上小女儿回南京的车,一路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看一会儿风景打几个盹,途径几个服务器,扶他下来透透气休息休息,行程经过比预想的顺利。
老屋临街,透过卧室的玻璃窗街景一览无余,年前刚打扫过,准备过了年出租,里里外外干干净净。
车子直奔老屋,陈老汉直接入住。
隔壁的王大爷是公爹生前的棋友,公爹走后,他的生活一下子冷清不少,有时他走在公爹门口还忍不住放慢脚步,向老屋张望,好像他的老友已摆好棋子坐在那等他来下棋。
冷清的老屋再次热闹引来了王大爷,小妹把王大爷让进室内,介绍自己的父亲和他认识,两位老人一见如故,笑声朗朗。王大爷比自己的父亲小十来岁,于是,小妹拜托他早晚关照几日,她把老屋的钥匙留给王大爷一把,把她和老公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一并交到他手里。
当晚小妹便接到公司第二天出差的任务通知,她让老爸先熟悉一下周边环境,等她回来后再带他“游”去,陈老汉欣然应允。
照顾生活自然就落到女婿身上,第二天一早,女婿给陈老汉送饭,他发现老人的精神明显不及来的时候,老人怕女婿操心,故意隐去睡不着觉的事实,谎称是晕车没缓过劲。第三天早上,女婿发现陈老汉的精神更差了,这时老汉才吞吞吐吐地说:“择床……街上声音吵……整宿整宿睡不着。”
女婿想到自己的父亲生前睡眠不好,常借助安眠药入睡。“安眠药!柜子里好像还有。”女婿一下子就想起父亲的安眠药,他打开柜子,果然瓶子里还有几颗安眠药,他拿过药瓶递给陈老汉,告诉他睡不着可以吃一些。
晚上还是无法入睡,陈老汉拿出药瓶拧开盖,里面有10粒左右乳白色的小药片,“女婿说可以吃一些,一些是多少?那就吃两粒吧!”两粒药吞下肚,过去半个钟头,老汉依然没有睡意,头却昏沉得难受,人是铁饭是钢,再好的身体也架不住不睡觉的煎熬,陈老汉这样想着,索性把瓶子里的药都倒进嘴里,他想好好睡上一觉,缓缓劲。
次日一早,王大爷又来找陈老汉遛弯去,喊几声不应,王大爷忙回家拿来钥匙,打开门见陈老汉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干瘪的嘴半张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王大爷吓坏了。
女婿接到电话来到老屋,老人瘦削的身躯“气息全无”地躺在那,此刻他能做的便是快速拨通几个大舅哥的电话汇报情况,一通电话后,他找块白布掩盖在陈老汉身上。
大哥、二哥很快赶快来,他们望望白布单,神色平静,好像送陈老汉出门时他们就料想到这样的结局似的,大哥吩咐道,就地火化,骨灰带回去安葬。帮忙的人分头行动起来,哥俩留在老汉身边“守灵”,哥俩背对着老人开始闲聊,他们聊起各自的车,就着日系车、德系车各抒己见,就像眼前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不约而同,他们都想到了换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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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也赶了回来,她坐在两个哥哥身旁,木呆呆地望着床上的高低不平的白被单,被单下是第一次来她家的父亲,她的眼眶湿润了,仅仅几分钟,她沉重的心情慢慢变得舒展,父亲92岁了,他能这么不带遗憾而平静地走,本生就是种福气,这样的福气却是很多老人可望不可及的结局……小妹定定地望着白被单,痛苦与宽慰的感觉并存,突然,她发现白被单似乎动了一下,没错,又动了一下,窗户紧闭,街道两旁的香樟树叶一动不动,眼前像出现了幻觉,她分明看见父亲正慢慢地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