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在下雨。
「一。」
晚上九点钟,吃完外卖准时出门。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气温下降,我没有理会,心想着车间里有伞,自行车上也没地方放东西。
路上刮着比较大的风,把我额前整齐的长发吹成了斜刘海,新牛仔裤穿着比较紧,插耳机以后的手机在口袋里总感觉插头被压住了,不时停下车来查看。如果是其他任意一对耳机我都不会在乎,但这对例外。一路走走停停,后来把座位调高让腿弯曲程度缩小,上身直立增大腿之间的角度,总算避免了耳机插头被压坏的风险。
到中心医院时,前面一家三口走在自行车道上,我踩半圈跟在后面慢慢骑,准备等他们到分道口后超过去。
快到与马路交接的小缓坡分道口时,我松开刹车准备过去,小孩子突然跑到了路中间,刹车,右转,起立,从两分米左右的槛上缓缓下去,听到了孩子父母的惊呼声,余光注意到他们在看我。
从河边分道拐入马路时,想了想还是走了文化广场的路,这条路人少,安静,路尽头有一家小店,可以顺便买两桶泡面。
下车买面,递出一张十块,找零两块,我放下一只耳机问她:“八块啊?”她说:“八块啊。”我再问:“八块啊?”她再说:“八块啊。”
我明明记得两桶泡面是七块的啊,难道最近涨价了?
无语,上车,进工业园,楼梯里已经停满了,准备放车间,想了想,这辆破车还是不去丢人了。左右看看没人过来,举起自行车往最里面走去。
九点二十分到达车间,打卡喝水,在车间外抽支烟,时间到了,上班。
同事张过来帮忙,我们夜班只有四个人,两个人固定裁板,我固定抛光,同事张属于哪里缺人在哪里的职位。
他很会和人沟通,总是能和对方找到共同语言或共同笑点不至冷场,但我不太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标榜为什么都比别人会且总喜欢说过去如何如何厉害的那种人,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说过去,因为我总觉得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必要总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我只会在最开始时和他对上几句,然后目光望地,或凝视窗外的黑夜,他说完一句回一个嗯额呃然后呢,几个词语轮流用。
「二。」
今晚产量不多,估摸着能在四点前做完。一百片长板被我在一个小时内做完,拉上四楼前和同事张蹲在电梯门口抽了支烟,还是他说我听,但我听得很认真,又或者说很不认真,因为我一直在走神,想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包括语气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我还从中判断出了真伪。
四楼打点车间需要指纹解锁开门,我和同事张都没有录指纹,猛敲玻璃窗两分钟,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开门,语气夸张的说刚开始还以为外面打雷了,透过玻璃窗才发现是我们在人工打雷。语气冷淡的和他们闲聊几句,签完流转单立刻下楼。不喜欢四楼,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四楼人太多而且不太熟悉,不像我们车间只有那么几个人而且比较自由。
零点四十,泡面,一点,吃完,打了个饱嗝,听着同事张说他这几天每天只吃一顿饭的生活。
摸了摸口袋,只带了二十块。
第一天夜班时摸了一张一百给他,他没要。他说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身上也没多少钱,借给我你自己也没钱了,没事,快发工资了,这几天熬过去喽。
抽烟,喝茶,菊花茶,昨晚刚带过去的,同事张说菊花茶要少喝,这东西说是下火清热解毒,但喝多了会上火的。
我没听说过这些,也不知道真假,没有回答他,不过最近喝习惯了麦片和豆奶,再去喝花茶确实很不适应,感觉很淡,不如红茶与绿茶。
凌晨一点半,做完另一个单的一百九十片长板,还剩下两百片的小板没做,让同事张拉上四楼,能不上四楼我坚决不上。同时也能静下来单独思考一会。
做完二十片时,同事张下来,过来帮忙,从拿板到最后放板,每一道工序都被我说了一遍,语气比较平和,但偏冷硬,同事张没说话,开始学我,我怎么做他怎么做。虽然第一天夜班时我就已经教过他工序步骤和一些我领悟出来的方法。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他分清楚主次,告诉他我现在并不想说话。他明白了,也做到了。
「三。」
两点二十,我摸了摸他撞好的板,发现挺平整,抛光最重要的工序之一就是一摞板一定要撞平,否则抛光后会造成每块板的尺寸相差太大甚至没被抛到。我冲他笑了笑,“你现在可以单独操作这台机器了。”
同事张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撞的挺平。
同事张说:“有你这个大师傅手把手的教,很容易就学会了,而且我发现这个其实也挺简单的。”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嗯。”
我不会告诉他我在第一天下午接触这台机器后晚上就开始单独操作,然后用了一个星期才摸清楚撞平的诀窍。
两点半,我和他一起压下板后就去喝水,回来才发现同事张把板放反了,不需要进光的一面被抛去零点五毫米,超出可接受的工差范围。
同事张紧张的问我怎么办,我说没什么,让他把板放仓库交给仓管明天想办法处理掉。当然这个黑锅肯定会被腹诽的仓管扔在我背上。
同事张变得有些尴尬,在我面前坐立不安,我看见了,但我没有去安慰他开导他。他不再说话,工作态度变得更认真,我也没有说话,在嘈杂的环境里保持着安静的状态。
出去抽烟时,同事张说:“兄弟啊,我现在都有点神志不清醒了,刚才不好意思了。”我微微仰头,对着夜空慢慢吐出一口烟,悠悠说道:“没事。”
因为我也曾犯过这样的错,也曾在迷糊的状态下犯错,我懂。我也曾貌似很认真但其实根本不认真的工作,然后进入一种似真似幻的状态,看见的听见的都变得缥缈虚幻,直到清醒过后才发现其实错的离谱。
但我不擅长表达,我的脸上表情看不出悲喜,因此他没有猜出此刻我的心理状态与话里的含义。赔笑着说道:“领导,我看着你抛,学一学。”
我没有说话,尽管觉得这样的花花轿子让我很不舒服。只是又想起了之前刺猬日志里的那句话,平日生活中我一向话不多,擅听他人言。但我是内心自恃甚高的人。沉默只因为我习惯尊重他人说话的权力,又懒于辩解。
同事张站在身边看我做事,站累了就坐在旁边,突然心里有点不舒服,我说:“你可以去仓库睡觉。”
同事张睁着有些困的眼睛摇摇头。
我想了想,刚才的话太隐晦,接着说:“你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坐着。”
同事张还是摇头。
我无语。
不论做什么,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会让我分心,无法平静。
「四。」
两点四十,他在机器旁边玩我的手机,我在脑海里快速扫了一遍,手机里没有任何秘密的东西,遂任他玩。
我坐在高高的产品上,双手撑在腿膝盖上然后平伸,手指交扣,低着头微微压着眉头望着满是抛光过后产生的白色灰尘的水泥地上,心思却不知飞往何处。
今晚心神有些不宁,源自于下午做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老家池塘边洗手时突然右手被锋利的水泥边割出了一条很长很深的伤口,血捂不住的往外流,曾经和我爸爸关系很好对我也挺好的一个人变成了医生,他随意的给我治疗,最后竟然给我在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注射硅胶,这不是隆胸手术才有的流程吗?
醒来时心绪不宁,思考着这个梦在告诉我什么,最后觉得今晚可能有祸,但我一直谨慎小心,祸从何来?
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
「五。」
四点,做完当天任务,同事张在仓库玩仓管的电脑,晚上电脑没有网络,他玩单机游戏。我趁热喝了一杯豆奶,感觉舌头都被烫麻了,却又隐隐有种异样的快感。
一个人蹲在外面抽烟,类似四合院的建筑风格让我总觉得视线有些压抑,只有路灯还亮着,黑暗笼罩了大地,心情有些烦躁。
他们口中的光棍节过去了,但如果没有对象其实每天都是光棍节,这种节日又有什么意思呢?集体狂欢?
打开空间,入眼的是各种无聊的动态,打开qq,在线的不想聊天,想聊天的不在线,下线。
在心里反省自己,也许人总是这么挑剔这么矫情,所以不断错过,所以不断后悔遗憾。但我确实很久没有去主动找人说话了,更不要说不怎么熟的人。
这是病,治不好。
漆黑的夜空里飘着毛毛细雨,一滴一滴湿润大地,风没有停歇。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天还未凉,心却已冷。
躺在仓库里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闭上眼睛休息,似已入睡时感觉一阵凉意,昨晚只穿了一件长袖没带衣服。
蜷缩身子,抱紧自己,继续睡觉。
「六。」
五点半,闹钟响起,醒来一阵寒冷,打卡下班。
气温真的下降了,外面还在下雨,但很小,没有拿伞。
骑上自行车才感觉毛毛细雨在风的帮助下也能如此寒冷,尤其是刚睡醒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路到小半,感觉胸前衣服已经湿了,更加寒冷。
那一刻,我突然开始厌倦这只上八小时却和白班十一小时相比只少了四块钱的夜班生活,它把我好不容易形成的作息规律再次打乱,弄得我不能在晚上练字,吃饭时间也变的不规律,晚上十二点只能吃泡面,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就得回家,总是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尽管它也给我安静让我思考。
那一刻,我怀念那不大但够温暖的家,想立刻窝在被窝里好好感受温暖的滋味。随即想起离家还有十多分钟。开始寻找避雨地,想起来前面路口门诊部可以避雨,双脚不停蹬着脚踏板加快速度。
到达路口时,习惯性的拐弯直接过去,心里不禁暗叹可惜,开始回忆下一个避雨地,公交车站。又加快速度前进。
路过公交车站时,想了想还是走了。
就这样一路寻找一路期盼一路放弃,这一路走来,让我感觉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
「七。」
快到家时,看到早餐店开门了,高高的蒸笼不停冒着热气,泛黄的灯光照破了周围的寒冷,突然想吃包子。
买了四个刚蒸好的菜包,太烫,我不喜欢趁热吃,提着回家。
回到家,才发现头发已经全湿了,软绵绵的贴在脑袋上,棉长袖也湿了一大片,幸好牛仔裤够厚,没有感觉到湿意。按照老家的说法淋过雨回家首先要喝一口凉水压压寒气,喝完一杯白开水,总算松了一口气。
阿星他们带着侄子回汕尾参加阿娇大姐的婚礼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烧水,冲一杯麦片和五谷。
擦干头发换身衣服,坐在沙发里,点一支烟,悠闲的抽着,慢慢把包子吃完。
躺在沙发里透过玻璃门看着开始变冷的外面,不禁感叹有家真好。
天还是灰蒙蒙半亮不亮的状态,路灯在我回来时就熄了,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心已不冷。
「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