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中情3：敦凤和米先生

敦凤和米先生都把感情留在了过去，他们之间还有真情吗？他们的婚姻将就着幸福吗？稳固吗？

仔细看张爱玲的细节，那些千疮百孔里还是透着一股感情的，不浓烈，却是他们这个年龄该有的互相照顾。他们组合之前，互相都反复考量过的，各取所需，年轻人不屑的，却是稳定的。这就是生活。

1.米先生的忍让

米先生选择敦凤并非出于爱，他是周全计划的，能够服气做小、老实和他过日子的，让他享受点艳福又安享晚年幸福时光。

敦凤就是他考量的结果。

滚烫的纸口袋，在他手里热得恍恍惚惚。隔着一层层衣服，他能够觉得她的肩膀；隔着他大衣上的肩垫，她大衣上的肩垫，那是他现在的女人，温柔，上等的，早两年也是个美人。

他长期在敦凤舅母那里混，对于杨太太，大约也爱慕过。就像振保的想法，那样的女人如同玫瑰，娶回家是犯不着的。敦凤不一样，娶回家是可以放心的，她是旧式的女人，美、媚都有一点，温柔的上等美人。

何况，他的那位还在，名分上又不计较，对于她嘴上那一点，他也就微笑容忍着，从不辩驳。

比起敦凤提起前夫那样理直气壮，米先生说起她，理不直气不壮。因为她还在，在名分上于敦凤是有碍的。

于是他难得提起来的时候，只得用个秃头的句子。现在他说：

“病得不轻呢。我得看看去。”敦凤短短说了一声：“你去呀。”

听她那口音，米先生倒又不便走了，手扶着窗台往外看去，自言自语道：“不知下雨不下？”

米先生知道敦凤的小脾气，看她的脸色虽然不生气，心里是不愿意的，委婉屈就，等着她，帮她拿东西，陪着敦凤去了她舅母那里，慢慢软化她让她消气。

在舅母那里还陪着说了话，打了一会眉毛官司，让舅母都心里纳罕，最终还是去了妻子那里。

米先生何处话凄凉。

但是，对于这一段米先生很在乎敦凤的那点小心思，不是大丈夫手一甩就走了，敦凤应该有感受的，不动声色给了温柔的回应。

2.敦凤的照顾

看后面敦凤把米先生和自己心中的前夫比较，一比较，那个他可真坏，而米先生，她甚至不屑于承认是自己的丈夫。

她想着她自己如花似玉坐在米先生旁边，米先生除了戴眼镜这一项，整个地像个婴孩，小鼻子小眼睛的，仿佛不大能决定他是不是应当要哭。身上穿的西装，倒是腰板笔直，就像打了包的婴孩，也是直挺挺的。敦凤向米先生很快地睃了一眼，旋过头去。他连头带脸光光的，很齐整，像个三号配给面粉制的高桩馒头，郑重托在衬衫领上。

米先生的年龄和外貌是她不满意的，然而这是个平衡点。

米先生事业不错，养着两个家也还有余，经济很好，两人住着独幢的小洋楼。舅母一家在敦凤面前都是穷亲戚了，米先生供养着敦凤，她还是很滋润的。倘若外表风流倜傥些年纪轻些，就比她那位不知有多坏的更坏了，她是驾驭不了的。

所以，这一切也是她考量的，找了一个平衡的地方，她需要的是后半生的安稳。大概也算计好了，就是米先生还有12年阳寿，他走了，留下的也够她养活自己了。她也是过过穷日子的，富贵也曾经历过，算计不会差。

所以，对于米先生，她嘴上说不图这个不图那样，说的都是心病。

她也轻轻巧巧地照顾着他，让他在自己身边更协调一些，看起来更般配一点。

她挽了皮包网袋出门，他也跟了出来。她只当不看见，快步走到对街去，又怕他在后面气喘吁吁追赶，她虽然和他生着气，也不愿使他露出老态，因此有意地拣有汽车经过的时候才过街，耽搁了一会。

看看，这么一点小细节，生气里留着的一点情就是她的真情，留着他们彼此的情面。而且，她要去舅母家吃饭，家里留的菜都是为他做的，说明日常生活，敦凤还是围着米先生转的，只是嘴上硬。这个细节也很有意思。两层意思，后面再说另一层。

米先生冒雨去看妻子去了，敦凤和舅母以及表嫂都谈及她和米先生，格外地说自己的委屈，当然还有关于米妻的心事。然后敦凤看见米先生回来了心情就愉快了。

敦凤在房里，从大开的房门里看见米先生走上楼梯，心里一阵欢喜，假装着诧异的样子，道：“咦？你怎么又来了？”米先生微笑道：“我也是路过，想着来接你。”

两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说着假话，掩藏着自己对对方的在乎。这是含蓄的爱的表达方式。

两个人在舅母家吃了红薯，回家了。一天天的就这样琐碎，也不乏真情。

敦凤自己穿上大衣，把米先生的一条围巾也给他送了出来，道：“围上罢。冷了。”

尽管心有不甘，他们还是心中有彼此，他照顾她的感受，她照顾他的身体，烟火生活，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