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长篇小说连载003)
丁亚琼中学时代的老师袁野现在在教育局里做主管教学的局长。在我还在甬城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时候。他也不断地要我回来为白莲的创建出点力气。可现在我是出不了力了。有人在我的背后在作弄我。
我开始上班了。我必须上班。这个时候我如果躺下来,会让人看我的笑话,再说,我如果不上班,我将无法领取工资,也将无法得到奖金。这是我必须面对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正摆在我的面前:那就是我上班了,却无班可上。
现在,我要面对那么多的目光:同情的,藐视的,嘲讽的,幸灾乐祸的……我知道这些目光很难让人承受。但是,我也要让那个在我的背后作弄我的人也承受我的目光。一个人,伤害了别人之后,其实心里也不一定好受。我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没有想到那个人会这样搞我,人啦,真是搞不懂,不就是听说了我要接手高三了才对我如此这般的吗?
丁亚琼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袁野打了电话来,让我等一等,既然现在在白莲中学不能上班,就将方芥舟调进龙冈中学吧。至于要到一中去的要求现在局里还不能马上考虑,你刚从外面回来,先等一等再说吧!
袁野打电话来时,我正在上班。那个时候我在啃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普鲁斯特的感伤情调正在感染着我的时候袁野的电话到了。他问丁亚琼方芥舟到哪里了?丁亚琼回答说上班了。袁野在电话里笑了,他说,他还上什么班?不是说没有班上的吗?
丁亚琼叹了一口气:去了,在办公室里看书写东西。只能这样了。他的心理状态现在看来还不错。
这样就最好了。我已经将你的信交给局长了。局长说你的信写得合情合理。人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说什么。否则人再次出走,那么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局里已经和龙冈中学打了招呼了,他们表示这个人他们要了。就让方老师不要再去上什么班了,在家里等局里的调令吧!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一个好消息。丁亚琼连忙说,是的是的,感谢老师的帮助,感谢老师,让老师你费心了。
丁亚琼到办公室把局里的电话悄悄地告诉了我。我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我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忘了看那人一眼。那人看见我站起来,看了看我,看到我把眼光扫向他时,他立即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不去接我的目光了。我现在被悬在半空中的情形就是他造成的。现在,他看到我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大概心里也有点内疚。
局里说三天之后会给我发来调令。可是三天过去了,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打了电话到局里,袁野说,在办哩!别着急。你反正早晚是去龙冈中学,不在乎这么点时间。也正好在家歇上几天!
袁野在没做局长时,一直把我当朋友一样看。所以我们现在说话也就比较随便。但是他怎么能理解我现在的心境?等待调令的日子是多么难熬啊!就像有人欠了我一笔钱,我知道那钱早晚是要到我手里的,但是在没有拿到手之前,心里却是始终不会踏实。
等待调令的日子因为等待而显得漫长而无聊,日子变得就像那淅淅沥沥的梅雨一样寂寞而又单调无味。
我照常上班。有时,遇上那个让人心烦的雨天,我也和我的同行门一样撑着一把伞到办公室去。我知道在我的身后和我的身旁,有很多双带着疑问的眼睛正在打量着我。小地方的人就这样。也许,不能这样说,大地方就不这样了吗?在我们这个东方国度里,这不就是东方文化的特征吗?只不过,东方人的那种狭隘、善良、愚昧、自私、乃至恶毒,在小地方会表现得淋漓尽致些。我知道,那些眼睛看到我也撑着伞上班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你还忙乎个什么呢?有一些善良的眼睛会叹息地想到,人家回来了,要这样对待人家干什么?这个校长也真是的,明摆着是作弄人家方芥舟嘛!不让人家上班算什么回事?不管怎么说人家方芥舟总是个挺不错的老师。
我在这些目光中踽踽独行,就像一个伟大而孤独的思想者一样。是的,要是平时,我会有这种伟大的想法的,可是现在我不能这样想,我也不可能这样想。现在我是什么呢?现在我什么也不是,现在我是一堆臭狗屎。
我挟着几本书,坐到了我的办公桌前。我的办公桌还没有被人占了,因为即使我在甬城的时候我的人事关系还在这个学校里,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无论那人在我背后说了什么,他无法把我的办公桌抬出去。我知道他的后面有很多人。这些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或者在别人的背后踹人家几脚。这些人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们都没有把字写在脸上。有时,我可能也充当过这样的角色,世事就是这样。人有时候是不知道自己为何物的。
他是因为舍不下没有几天就可以得到的一笔升学奖,便狠狠地将了孟林一军,一并也狠狠地搞了一下我方芥舟。或者说是狠狠地将了我一军,一并也让孟林为难一下。孟林还就真的把这口气给忍住了。我于是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了。校长不再为我出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在我们这个学校,只有校长可以把一些事情摆平,他如果不想出面,我们的遭遇就只能如此。人家的话说得没错:凭什么你方芥舟在外面赚了那么长时间的钱一回到原单位就又立即得到重用?这让人怎么接受?想想人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另一方面还需注意,是你方芥舟选择了要回来的。回来后的样子就是这样,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还如此。只要你方芥舟在白莲一日,白莲的模式就将永远如此。这你方芥舟不是不知道。再有,校长一定要为你做些什么吗?所以,你认命吧!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没有去和那个人说什么。因为要是换上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和他说什么。我维护他说话的权利,但我也有我的权利。我将在我写的小说《折腾》里不给他姓名,让他在我的小说里永远模模糊糊,见不着个人影儿。我有权这么做。这是我的权利,谁也不会对我有办法的。我不可以在我们单位撒野,但我可以在我的小说里撒野。
还有,我将每天都在他的眼前出现,在我没有拿到调令的时候。我将以我的无助无告的形象来折磨他的残存的良知。我要每天都看到他的怯弱的视线在扫到我时又迅速地收回。现在,我高兴的发现他的那个隆起的腹部已不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扬了。有时他很想和我和丁亚琼说几句话,但我们都没有理他的意思。丁亚琼说,对,就这么着,让他难受。
我没有接老婆的话茬,她其实知道我也非常难受。每天,当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哭。有时,我会跑到窗口,凭窗远眺。我们的办公室在三楼,在办公室的窗口我可以看到我们的教学楼,我能听到教学楼那边传来的读书的声音。那一天我在竭力捕捉那些跳动的隐隐约约的句子。我知道那些句子是哪篇课文里的。它们就像是我的好朋友一样让我难以忘记。这些跳跃的句子就像是动听的音乐一样在我的耳朵边抒情,一个劲儿地抒情……
对了,我甚至听到了孩子们的声音是谁谁的。是的,你不要不信,这不是特异功能,这是真的。你听,这声音细细的,而且有穿透力,是徐进的。那个声音脆亮,爽朗,像鸟儿的叫声,是王菊艳的。仓飞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徐斌的呢,干净、短促。宋艳霞的声音细腻、绵长,王翠萍的声音婉转得百灵鸟。我都怀疑,这帮家伙知道我在听他们朗读,故意将他们的声音,远远地送到我的耳畔,让我难受。这帮家伙,坏透顶了……
后来,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