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诵经声伴着敲打木鱼的咚咚声从禅堂传出,传到了虔诚的香客耳里.时安如随母上香,正值金钗之年,玩心甚重.忽听有诵经声,便起了心思一探究竟.
安如循着诵经声行至禅房前,见一小和尚约莫十四五岁,身着浅蓝色僧衣,手执木槌,木槌随着经文的诵读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又见小和尚侧颜轮廓线条分明,皮肤光洁白皙,在光的折射下更显迷人,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两把小刷子,如樱花般怒放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眉目间虽是稚嫩,但已可预见几年后的轩昂气宇.
安如静静地在小和尚后面听着小和尚诵经,眉目间带着疑惑.不一会儿,小和尚放下木槌,道:”施主,出来吧.”
“你知我在你背后?”
“小僧听到了施主来时发出声音.”
“那个,小和尚可知一位唤空见之小僧.”
“阿弥陀佛,不知小施主找空见何事.”
“当年我负气离家,偶遇奉师命下山化缘的空见小师傅,小师傅开导于我,令我归家.”
小和尚眼神明亮,嘴角抹出微微笑意,笑道:”原来是小施主,我便是空见.”
“真的是你,你真是当年的小和尚!”
“是的,三年不见,小施主长高不少.”
“嘿嘿,我叫安如,当年未告知我之姓名,实在惭愧.”安如搔首微赧.
“不妨事,名字不过一代号而已.”
安如扯着小和尚聊起归家后的事情,一说父亲气极打她,又说母亲一直抹泪紧紧抱她,夜里母亲伴着入睡.至次日,父亲懊悔不已给女儿道歉.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吧!
随后几天,安如每每随母上香便去听小和尚讲故事.
(下面是佛经,大致意思就是有位擅长医药的尼姑给人看病,得到了他们的供养.其他尼姑见此很生气,告诉了大尼姑,大尼姑制定戒律,尼姑以医人而得供养,就是波夜提罪.之后,又有人上门求医,尼姑说了缘由,不能治人.对方说,那就提供医方吧.于是又大得供养.其他尼姑很不开心,有将此事告诉大尼姑,大尼姑又制定戒律,如果传授俗人外道医方,得波夜提罪.)
“有阐陀母比丘尼(尼姑)知识广博,能治病,拿着根药、果药、叶药,到王家、大臣家、居士家治病.因能治病之故,大得供养.诸比丘尼呵责到:”此非出家法,此是医师耳.”诸比丘尼将此事告知佛之姨母大爱道,大爱道往白世尊.世尊悉昭诸比丘尼,制订戒律:”若比丘尼作医师活命,波夜提.世尊既制戒不得作医师活命,有人呼阐陀母治病.比丘尼道:”世尊制戒,不听人请其治病者.”来人说:”若不可治病,则授我医方.”阐陀母既授与俗人外道医方.诸比丘尼又呵责:”只诵医方非出家法.”于是诸比丘尼将此事告知大爱道,大爱道白世尊.世尊制定戒律:”若比丘尼授俗人外道医方者,波夜提……”
(后文大意是尼姑得到供养是通过去施主那里乞食,为施主播种佛田,而不能通过其他方法得到供养.又问佛以慈悲为怀,求医者病重,佛难道就看着病人受病痛折磨不理,央求治病传授医方都不给吗?)
“何谓波夜提”
“波夜提乃堕罪之一种,犯此罪者,当堕八寒八热地狱.”
“阐陀母比丘尼为人治病,何以世尊制 戒比丘尼作医师活命者波夜提?”
“因阐陀母比丘尼治病大得供养之故.”
“那供养应从何而来?”
“供养应由比丘尼乞食而来,由施主广种福田施舍而来.”
“假若阐陀母比丘尼不作医师治病,只是授人医方,为何世尊制波夜提罪?”
“亦因供养之故”
“若比丘尼先声明不受供养,仅为治病救人呢?佛以慈悲为怀,若人病痛不已,央求阐陀母治病,难道不治病,也不授与医方?”
“这……,施主慧根如此,小僧惭愧.”
如是这般,小和尚讲故事,安如提问,亦增进小和尚修行.
春秋往复,又是三个年头.时安如十五,已到待嫁时候.父亲知她心悦法华寺一小僧,起初虽气愤,但女儿态度强硬,誓死不嫁外人,已到绝食地步.安父自女儿出走又被小和尚送回,便放下成见.想着家大业大,况小和尚聪慧,悉心教导,当撑起安家.便亲自游说寺院方丈,准予小和尚还俗.但方丈答:”空见乃我佛门不世人才,假以时日,修为必超越于我.”安父黯然.
安如如往日一般去听小和尚讲故事,小和尚言毕,安如问:”若我父亲要我嫁与他人,你有何看法?
“自是为施主开心.”
““若我说,我心悦与你呢?”
小和尚沉吟不语,眉宇间皱起川字,眼神忽明忽暗.
“我在五月初十与南家公子成亲,听闻南公子好美色,为人放荡不羁.你当如何?”
又见小和尚沉思不语,眉宇间的川字加深,眼神愈加痛苦.
安如见小和尚神情便心存侥幸,呆了片刻.临走时,眼神明亮,语言略带轻快,对小和尚道:”我亦知你大概心悦与我,但你自幼出家,佛门戒律深严,不愿入凡尘.但今动情,便应是还俗之时.”停顿片刻,安如继而痛苦道:”若不愿还俗,那么......那么你我情意就尽了.”
半个月来,小和尚每日不思寝食,面容枯槁,深受心灵折磨.忽想起仓央嘉措大师诗中有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此时又该如何做才是双全法.内心苦不堪言.方丈看在眼里,却不愿说破.叹息道,"此乃空见之劫,若度过,将来便是无上功德,若不能,则……唉！”
朝来暮去,已过了十四天.小和尚愈发心烦意乱.安如修书一封,道”明日我成亲,你若能来,我便不成.”
空见彻夜不能眠,天还未亮,便起来敲经念佛,试图驱逐心中痛感.不知过了多久,望了望窗外,应是到了吉时拜堂了,胸中痛苦无以言表,如刀割,如剜心.但念及佛门戒律,便是再难受,也不能沉浸其中.渐渐的,胸前痛苦烦闷稍稍退却,只道是时间乃良药,只愿女施主婚后幸福便足矣……
几日后,听寺中师兄弟谈论道,常来上香的那位女施主在成亲之夜便投河了,当真呜呼哀哉.小和尚乍听甚是惋惜,但反应回头,急问,”可是那位随母上香,笑靥如花风采绝然的女子?”
“是的,师兄怎么了?”
小和尚一听,顿感头重脚轻,一阵昏暗,猛地呕了一地血,便晕了过去. .醒后乞求师父准予其还俗,乞求安父准予其长伴安如墓前.
师父因年其慧根甚佳,望其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但此番看来,应是情劫未过,若再令其学习佛法义理,恐是加深其怨恨执念.有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就让他再去见女施主最后一面了,唉!,安父晓得爱女是因他之故而寻了死，对他甚是厌烦,但深知女儿心悦于他,心中便是有万千不愿,也未曾表示否定.去前将其乱棍一阵,尚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和尚跪坐于大日如来佛像前，敲最后一次木鱼，念最后一次经文。道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此生，既然无法做到双得，那便双不得吧！
自此,空见还俗,俗名如生,常伴安如坟前,孤独终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