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黎明
我第一次看到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时,只是知道了元稹对于亡妻的悼念,以及对于书本中描绘的美好爱情的赞颂和印证。
直到我遇到了云笙,才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元稹文字里除却爱意,剩余那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
我时常想,也许多数人都有一个关于爱情疼痛的伤疤。只是我的这条疤延绵连接至胸口,连带着呼吸都会将疼痛牵涉其中。
我和云笙那似是非是的爱情,在十字路口分叉走丢,当我们再次相遇抓住彼此,上天却并未给予丝毫的仁慈。
我一直相信,人的一生中犯错并不可怕,办法永远比困难多。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有些错误却是再也无法弥补的。人们总是试图将这些遗憾藏起来,并将其称之为一个叫经历的东西。
01
第一次见到云笙是在云老师的家里,临近中考的我在补习,他身着白t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杯牛奶。
那天的夕阳尤其的赤红,他的身影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影。
他忽然回过头,冲我微微点头,礼貌而谦逊。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看起来更干净舒服的人,就像素描本上精心描绘的画本轮廓。
只是对视的那一瞬间,似乎就注定了我的一生。
路姚经常问我,后悔么?为了那所谓的一见钟情。
我笑笑,仔细想来也确实很疯狂,打从见过云笙第一次过后,班级排名三十多的我,奋发图强的考上了他所在的重点高中,年少的我只为想追随他的脚步多看他一眼。
高一的我,高二的他。
也正是那两年,通过云老师和我父母的交情,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我很顺利的和云笙成为了朋友。
那时候的我就像飞蛾扑灯一样执着试图靠近着他。
我想初尝爱情的滋味,就像多数人第一次浅尝尼古丁;刺激,陌生又欲罢不能的感觉。
高三毕业前夕的篮球赛,云笙的篮球赛,我在观众席上激动的呐喊。顾呈在旁边格外的嫌弃我,我却满不在乎。
他的目光总是会时不时的飘向我,在他一记三分球后,他像个孩子一样自豪而傲娇样子,似乎等待着结束后的我对他的表彰。
毫无疑问云笙所在的队伍拿了冠军,现场一片尖叫,毕竟云笙的粉丝不止我一个。 散场时,顾呈伸手捏住我的脸凑在我耳边轻声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也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像顾呈这样问出来的,还是第一次。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并没有。 我笑笑,刚要回答,顾呈坏笑的脸的就被推开,
云笙面无表情,凉凉的撇了一眼顾呈,“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顾呈打掉云笙的手,又笑嘻嘻的对我说着:“你云哥哥真护犊子啊。”
但总有一种莫名音绕在心里,很多次呼之欲出却总是被我刻意忽略。直到很久以后我回忆起才知道这是一种叫直觉的东西。
在很多人眼里,我和云笙还有顾呈是铁三角,但更多人认为我和云笙在恋爱,顾呈就是个电灯泡,包括顾呈自己也经常这样嗷嗷叫。
而云笙的笑容总在这时淡几分。
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强硬的挤入了云笙的生活,云笙和顾呈的生活。
很多时候我像是自欺欺人的忽略掉了这些细节,我想即使只是陪伴在他身边也好。
然而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在潜意识里回避的事情,就越容易被撕破这层窗户纸,直到光线照射到我的私心,丑陋到无地自容。
02
云笙一直以来都待我很好,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他总是会给予我他的耐心,他的温柔,还有他的笑容。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是的,在他眼里,我似乎只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妹妹。
又是一年高考。云笙成绩向来名列前茅,考上重本并不是难事,可是高考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高考失利,勉强能上二本的分数,在老师和父母失望的眼神下,他依然坦然自若,只有我看懂他眼里的雀跃,也只有我懂得了他的心思。
第一次正视我内心的丑陋。我开始避免和云笙的接触,我不想我私心的陪伴会成为他感情的绊脚石。
于是我找了份暑假工,一个暑假,我像是在煎熬里度过。
暑假末,云笙要去临市上大学,我去为他送行,也为我执着两年多的感情送行。
他依然干净帅气,冲我笑了笑,“终于不躲着我了?”
我红了眼睛,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依然是我记忆中他温暖的笑容,他说,“帆帆,好好学习。”
“要不要这样亲亲我我难舍难分啊?”,顾呈站在一边戏谑的看着我们。
很巧,云笙和顾呈,去了同一所大学,他们的关系真的很铁。很微妙。
记忆中是他淡笑的侧脸,柔和的话语,“小帆,我走了。”,没有然后。
路姚说,唐帆帆,两个帅哥被你霸占了那么久,现在他们双宿双飞了,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
路姚说,唐帆帆,你这个样子真丑,不就走了个男人么,成天魂不守舍,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对得起班花的名号吗?
路姚说,唐帆帆,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活该你单身!
路姚说,唐帆帆,你的生命中不止有你爱的人,也有很多爱你的人。不要总是停留在过去,应该走向未来。
我回头看着她,就像我初中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她是自带光芒出现在我身边的小太阳,照亮了我的生活。现在的她,阳光中带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柔和。
我笑出了声,“路姚姚,你现在看起来格外的慈祥。”
在路姚愤怒的嬉笑中,我步入了漫长枯燥的高三生活,我却时常控制不住的想,此刻的云笙又在做什么呢?
我希望他和顾呈都过得很好。在没有我的打扰里。
03
眼前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空气开始逐渐带着夏天的味道。这就是现在生活的云笙城市。
在开学两个月以后,我接到那通电话后,我沉寂的内心却像死灰一样复燃,我以为我已完全将从前埋葬,但它却将我点燃,直至燃烧殆尽。
来到这里,或许会是我迄今为止最疯狂的举动。
灯红酒绿的世界,混杂着糜烂的气息,分布着沉闷稀薄空气的酒吧。我在这里找到了云笙。
时隔两年,仅仅是两年,我记忆里干净帅气的云笙,怎么会一个烂醉如泥醉眼朦胧的醉鬼挂上勾呢?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目光呆滞了片刻,又转头继续喝酒。 在我泪眼婆娑中,一个女人朝他依靠过去,低声跟她说了什么,他厌恶的推开。
我走过去伸手拉他,他依然甩开。 我再次拉住,死死的拉住他。
不会再放开。
我留在了云笙家里,准确的说,暂住。我请了三天的假,三好学生似乎总是能拥有良好的信誉,老师只是叮嘱我注意安全。
云笙依然对我爱搭不理,能留在他家里,似乎也是来源于我近乎偏执的倔犟。
路姚问我,“为什么?”
我笑着答,“没有为什么,因为爱情。”
路姚嘲笑,“唐帆,你真的贱得可以。”
她顿了顿,“唐帆帆,是不是只有这个男人才能让你找到你的魂?”
是啊,我的魂找到了,那云笙的魂,又丢哪了呢?
又是一个夜半时刻,我窝在沙发上浅眠。
在我呆的这两天,他很少出门,我总是在沙发上等着他回家,他依然夜不归宿,但也总会在黎明之前回来。
粗暴的开门声让我惊醒,睡眼朦胧间,我看见云笙朝我走了过来。 他撑着双臂将我禁锢在他怀里,浓烈的酒气让我皱起眉头,他死死的盯着我。
我们仅有一鼻之隔。 暧昧的姿势让我内心开始打鼓。明明记忆中日思夜想的人在眼前,却感觉不到曾经那种该有的温暖。
他说,“是他让你来的吧。”, 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云笙撑起了身,居高而下的看着我,忽然讥笑出声:“你是他的狗吗?他让你来你就来?”
我瞬间煞白了脸。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我爱云笙,毋庸置疑,我的青春都是他的影子,即便一切都是我强求来的。哪怕只是呆在他的身边,我也是幸福的。
我来到这里不愿意离开,是我不忍心看着他继续痛苦。从顾呈打电话给来的一刻,我就知道我忘不了他。
顾呈说,“他需要正常的生活,而我,也需要 ”。 他顿了顿,“现在的他,需要你 ”
于是我义无反顾的来了。但是这一切,并不代表我的自尊能够被这样践踏。
我哆嗦着推开他,拿起外套,离开。
04
当我再次挂断班主任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一早。我想我在撒谎领域的天赋也来源于我擅长自欺欺人。也许可能是乖乖女更容易被老师信任,所以我拿到了额外多一天的请假条。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苍白的睡颜异常柔软,不似那晚的锋芒,就像我第一次遇见的他。
我有些沉迷。 昨晚如果不是他突然的晕倒,可能我现在应该出现在学校的,可惜我放不下。
爱一个人是卑微的,就像云笙,在高烧得晕头转向,嘴里念的还是那个人,心心念念,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我也试着联系顾呈,一无所获。他退了学,除了那天他电话里的只字片语,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顾呈,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那把让云笙痛苦的刀,似乎也正一下又一下的扎在我的身上。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感同身受。原来爱一人是这样的痛苦,云笙是,我也是。
“你为什么还不走?”,云笙嘶哑的声音打破安静,我看着他,沉默着。他些许看见我红肿的双眼,皱了眉头,坐起身,与我平视。“我都那样说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脸色开始苍白,那晚并不是他醉酒后的混话,头一次,我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在犯贱,“你好了,我就走。”
云笙看着我,眼神有些疲惫,他开口:“你知道的,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在我眼里,你是妹妹。”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没有妄想什么,可是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难过。”,我垂着头,哽咽着,眼睛很干涩,我这样卑微的姿态,路姚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嘲笑死我。
我感受到他伸手轻抚我的额头,他问:“是我做的吗?”。我抬头望向他,摇了摇头。
额头的青紫是那晚他难受的时候,推搡间不小心撞到的,这并不是他的错。
他眼里像有某种东西在瓦解,半晌,他说:“如果我这样你会难过,那我以后会好好生活,所以,请你不要担心,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自甘堕落。”
他顿了顿,“如果你真的非我不可,也许我可以尝试,但是你不要太认真,我对此,希望不大。”
他将我拥入怀里,像是低声耳语,“你愿意吗?”
他也看不到我满脸泪痕,疯狂点头的傻样,至少他愿意尝试,至少他不会再那么痛苦。
爱情似乎很自私又很无私。
我和他约定好好生活,我们每周都会见面,而后我回到了学校。
他很认真的对待我们的约定。
他开始好好生活,不再喝酒,不再夜不归宿,每天准时准点的回家,他也不再对我冷漠相待,神色开始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恢复到了以前的他。
我每周都会来到云笙的城市,节假日也不再回家,我争取更多的时间陪伴在他的身边。
因为他需要我,而我,也同样的需要他。
他开始时常做一些副业勤工俭学,给我买很多的小礼物,补贴我的零花钱。因为我不爱吃外卖,他学习着做饭。
他也会和我一起去散步逛街看电影,就像很多情侣一样,他很尊重我,甚至从未碰过我。
只是他依然会时常走神,思绪飘浮。
也许这是他认为对我的亏欠所进行的弥补。但是我依然很满足,至少他在努力的生活,向前进。
我可以等待,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我沉溺在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幸福里,无法自拔。颇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我时常想,如果时间停滞在这里就好了。如果能这样过一生就好了。
05
是我过分沉迷这样的幸福感里忘了现实,以至于云笙提过几次让我回家都被我故意忽略敷衍应答。
寒假我借口兼职留在学校,准备年前回去。直到一周后,我在超市门口看到了我的母亲。她脸色不好,开门见山:“跟我回去”
“妈,我在这边真有事,我过两天一定回去。”,本能让我无意识的后退着。
母亲脸色更难看,“事?谈情说爱的事?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撒谎!虽然你成年了,但是你别忘了你是个学生!放假不回家跑去和一个男人鬼混,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拽着我的手,一如童年记忆中母亲愤怒的审判着我,“唐帆,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如果不是你们老师打电话讲通知,我们都被你蒙在鼓里!你对得起我们吗?”
铺天盖地的压力和窒息感席卷着我。我有些颤抖握住母亲的手,我低声哽咽着告诉她,“妈,我错了,我一定跟你乖乖回去。你让我打个电话和我朋友说一声就好。”
母亲死死的盯着我,拽着我的手生疼,“唐帆,你很清楚,不听话的孩子是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
不知是第几个夜晚。
我起身坐到阳台上,满天繁星,想必明天又是晴空万里。这是云笙曾经教我的天气预测法之一。
与世隔绝的我被没收了所有通讯设备,整个新年只有对着电视和我的书架发呆。我佯装顺从的学习,看书,按照母亲所想的方式生活着,只是希望她能还我自由。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松懈。
回往至今,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违抗母亲,所以她的态度显得格外强势。我思考着也许我像曾经一样按部就班的照着她的想法活下去,是不是会皆大欢喜。
答案是,不会。因为我是人,不是机器。
我控制不住我的思绪,开始无法集中精力。开学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日复一日的在父母的指责下,我开始变得麻木。
我不记得这是回来的第几天或者第几周。开始不再想起他,放空的大脑也会缓慢的停滞。
只是有时候会不受控制想起母亲陈述过的那段话:“是他让我来的。”
一切始于错误,也终于错误。
这样也好。
学校里开始谣言四起,我成为了众矢之的,在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涯里,谈论那些与众不同的事和人似乎成为了很多人的乐趣。
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同学们津津乐道的不断编排着关于我为了一个男人逃学的故事,无数种版本也开始衍生。
其中也不少很多难听的评价,恋爱脑成为了我最主要的标签。似乎在这样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里,这些事情成了唯一学习意外的乐趣。
我并不在乎这一切。我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坦然自若的从他们探究,戏谑,嫌弃的目光中经过,上课,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相比之下路姚显得更加的狂躁,她会在听到那些贬义恶劣的评价中怒火中烧,像只炸毛的小猫,坚定的维护着我。
得此朋友,何其荣幸。
06
打开日记本,我才想起这是开学后的第六周。我有时会想云笙是否会后悔这样做,不顾我的意愿和想法送我回家。
在我发呆的时间,一双手抢过我手里的日记本。母亲在看见上面记录的文字以后,空气凝固。
她看了我一眼,下一秒,她撕开了日记本;哗啦的撕裂声一遍一遍的响起。
日记本的下场和我小时候喜欢做的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事情的一样。
只是现在的我,并不会再难过的抱着被她毁坏的东西低声啜泣。我只是麻木的看着她。
我的母亲,总是喜欢以这样的姿态宣誓主权,忽视我的诉求和喜好,毁坏我的东西。
不,在他们眼里那并不是我的东西,是他们赋予给我的,所以有权利在任何时间收回和处理。连我也是如此。
她最大的失误也许就是她的女儿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只听话只学习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
我不知道这个夜晚我是怎么度过的,现在的我已经长大成年,不再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不再祈祷父亲能够像救世主一样出现。
这就是我的家庭,父亲的漠视和冷淡,母亲的强势控制欲;并且我也要不断的配合他们在人前上演着家庭和睦,母慈子孝的戏码。
就像我小时候抓起外婆桌上那颗光鲜亮丽的苹果,咬一口酸涩难闻,一看内里早已腐烂变质,令人作呕。
我有时在想,是否是因为身处黑暗太久,所以那天看到从夕阳中走来的云笙那般美好,我才会那样控制不住的奋不顾身。
我想不出答案,关于爱情似乎总是没有答案。
明媚的早晨,路姚满是笑意的目光在看见我身上的淤青以后瞬间凝固。“你妈又打你了?”
路姚出生在一个特别的家庭,与我完全相反,一个特别有爱的家庭。她有三个哥哥,母亲为了她这一个女儿,高龄产下她。从小她就是全家宠爱的对象。自然也有资本和权利嚣张跋扈,因为她哥哥的关系,学校里从没有人敢招惹她。
我靠在她肩头浅浅的笑着:“没关系的,不疼。”
空气沉默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叹了口气,“唐帆帆,你真的瘦了好多。你不吃饭的吗?你现在就像个骨架。”
她顿了顿,“我们没有权利选择父母,但是我们应该有权利选择我们的人生。世人皆苦,我妈常说,人啊,不能沉迷过去,得向前看,这样你才会看到希望。”
莫名的,我开始落泪。路姚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如果有选择,我希望永远和她做朋友。
我想,也许很多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痛苦和难过,至少在有一点能走出困境的希望,那么我们不应该彻底放弃一切。
至少我还有路姚这样的朋友陪伴着。有云笙这样的信念坚持下去,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那天开始,我几乎将自己彻底埋进学习中,三月不知肉味。直至高考结束。
07
再一次来到云笙的城市,是高考后填完志愿的第二天,我的方向感并不算好,但是我依然记得云笙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