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父亲

2018-06-25  本文已影响0人  雨在南方
父亲

          父亲

  2017.10.16 凌晨

      村后山脚下的庵堂旁,那棵被秋雨冲洗后的杨桃树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粉中带白的小花儿,一簇堆着一簇,在枝头上开得正欢!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坐在杨桃树下的父亲,羸弱的身子敌不过一阵风,但他还是很配合相机的快门,与这棵杨桃树留下他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2004年暑假,父亲从粤东老家坐车颠簸了十几个钟,来我生活的城市探望女儿。那时,父亲较之前已经消瘦不少,饭量也在减少,偶尔还会咳嗽。可粗心的我并没有在意,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就像一座山,可以一锄一锄把半个山头开辟出来种上果树,可以在烈日下的田间挥汗如雨,可以扛起我们兄妹三人成长的全部。记忆中的父亲从来没有病过,偶尔有点小感冒,他也是熬一熬就过去了。也许是过于劳累与辛苦,父亲的烟瘾一直很大,一天一包烟算是小菜一碟。我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父亲戒烟,但父亲说,吸烟已成了一种习惯,戒掉很难,不抽反而浑身不舒服,我只好作罢。

      父亲在湛江小住了几天,然后借口家里还有农活要干就匆匆回去了。

      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平凡而琐碎。转眼之间,再过两个月,又可以迎来新一年的暑假了!

      我记得那是个六月初的一个晚上,姑父给我打来长途电话,说父亲前段时间突然跌倒,去了市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到条件更好的省城医院再次检查,看来父亲病得不轻!“不轻”是什么概念?怎么会无缘无故跌倒?我一下子懵了,没有想到如山一般伟岸的父亲也会病倒!我急忙向学校领导请假并安顿好女儿,连夜坐长途汽车直奔广州。那一晚既漫长又难熬,我望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思绪万千:为了生计,父亲早年远走海南,当过油漆工、采石工,做过铁匠、木匠;后来回家开磨房卖豆腐,耕山种果树……一生勤恳,从未歇过!我不断地在心中祈祷,希望父亲一切安好!

      与此同时,在广州做生意的哥哥正马不停蹄地联系医院,把父亲接到广州治疗。

      当我风尘仆仆赶到哥的住所,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顿时崩溃了:眼前的父亲与一年前的他判若两人,颧骨高高突起,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骨瘦如柴,看得让人揪心!见到我,豆大的泪珠瞬间从父亲的脸上滑落!我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父亲:“一切会好的!省城大医院的医生一定会治好您的病……”而父亲痛苦地摇摇头哽咽地说:“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治疗只是浪费钱而已……”我紧紧地握着父亲那宽大而粗糙的手,心里满是酸楚,但我不能在父亲面前落泪,因为病了的父亲现在最需要的是勇气与力量!

      第二天清晨,我准备叫父亲起床吃早餐。可一进房间门,却看见父亲直直地躺在床上,举着双手,脸憋得通红,想努力地挣扎坐起来。我急忙冲过去,心疼地把父亲扶起,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珠。父亲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边懊恼地说:“瞧,我这身子,不知怎么了,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唉!”闻讯赶来的哥立刻下楼叫出租车,而弟马上背起父亲就往楼下赶。我紧跟其后,扶着父亲……

      赶到医院,办了相关的住院手续,我们兄妹三人陪着父亲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几天后,诊断书出来了!“肺癌晚期”四个字特别刺眼!直戳我们兄妹三人的心!虽然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但对这结果还是难以接受!在走廊尽头,一向寡言少语的大哥蹲在地上独自垂泪,我与弟早已泣不成声!无助与绝望如两记重拳打得我们措手不及……父亲操劳了一辈子把我们养大,而在我们可以孝敬他时准备撒手而去,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医生无情地判了父亲的生命期限:最多三个月,建议我们不必住院治疗,因为根本回天乏力!药物仅是在维持生命。

      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争取。父亲似乎也觉察到什么,整天嚷着要回乡下去,说广州的空气太浑浊,医院的酒精味太刺鼻,呆着浑身不舒服,还是乡下空气清新。其实父亲心思谁不懂!

      无奈之下,哥雇了一位汽车司机,让医生开了一大箱的药,趁着暮色启程回家!父亲是躺在担架上被抬出医院的。一路上,父亲睡得迷迷糊糊,而我一直坐在父亲的身边,握着他瘦骨嶙峋的右手,没有丝毫睡意,我担心一旦放手,再也沒机会!司机为了夜行提神,在车里反复播放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手——刀郎的歌曲。刀郎那嘶哑、苍凉如大漠般的嗓音让我五味杂陈,既难忘又难过。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听他的歌,因为歌里全是悲伤的记忆!

      在晨曦微露时,我们的车开进的村里。早起的乡邻闻讯赶来,搭把手。看到熟悉的面孔,父亲有点难为情。母亲也迎出来,看见躺在担架上的父亲,顿时嚎啕大哭,劝也劝不住!这时,倒是父亲反过来安慰母亲:“没事的,没大事。”都这样子了,母亲怎会相信!乡邻边好言相劝边唏嘘不已!

      后来,我与弟留下来照顾父亲,哥只好在老家与广州之间穿梭。先生也特意带女儿回来探望外公。父亲精神好时,会坐在客厅宽大的椅子上。这时,人小鬼马的女儿总会向外公撒娇,变法子讨外公开心。每当此时总能看到父亲久违的笑容……

      这是父亲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可恶的癌细胞一天天吞噬着父亲本来就赢弱的身体。父亲越来越瘦,锥心的痛让他彻夜难眠,但他从不喊痛,总是自己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叫村里的医生来打杜冷丁。就这样熬了两个多月,有一天,父亲的精神状态突然好了起来!大姑却黯然伤神,说父亲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那天下午,父亲嚷着要到村后山脚下的庵堂走动走动,那里可是我们村的福地。自从广州回来,父亲还沒有迈出家门,难得父亲有这个兴致。于是,弟弟用摩托车搭着我和父亲就出发了。到了目的地,父亲在我们搀扶下,走走停停,最后在那棵杨桃树下,我们为父亲单独拍下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张照片。

    几天后的清晨,父亲静静地走了……

      眼前的杨桃树仍是那年的树,只不过枝杆粗壮些,树冠更大些!而当年父亲坐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似乎还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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