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同归（十一）佛远亦近
“小娃娃，你下来！”
“不下来。”
“下来，上面太高，小心摔着！”
“要你管。”
“嘿……你这小娃娃怎么就这么倔呢？”
李瑜凡刚开始对这孩子还是一脸爱惜，现在苦恼得不得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倔的娃娃，自己挂在佛像下不来，却非要硬撑着说是自己飞上去的。
李瑜凡现在在梵天寺，从汐瞳离开凉亭后，他一直找不到事情做，于是又偷跑了出来。等他一阵小跑到了寺庙时，僧人们都已经做完晚课，统一睡去了。
想必师父也睡着了吧，李瑜凡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就走进了正殿。
大梵天王的塑像就立在眼前，李瑜凡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梵天，梵天，若我真是梵天的话，那这里供的可不就是我么？那师父他们整日拜的可不就是我么？
呸呸，怎么能对师傅如此不敬呢？
李瑜凡从来不怀疑师父的话，却始终觉得不真实。
大梵天王，释迦牟尼的护法神之一，隶属于天龙八部。世人尊称其为“有求必应佛”。
梵天的真身是顺水漂零的一朵莲花。
可是李瑜凡不喜欢莲花，从小就不喜欢，看到莲花的时候想哭。总觉得它下一刻就要枯萎。
汐瞳却喜欢，她自己还在院子里种荷花。她种的是佛珠莲，叶子小小的，浮在水缸里，就像被锁起来了一样。
但是汐瞳说，那样被禁锢的美丽，她喜欢。被禁锢了还不忘开花，那莲花的小脾气，她喜欢。
真是奇怪的女子，你叫汐瞳，不是应该喜欢梅花么？
汐瞳却不喜欢梅花，她说梅花自作自受，选个最冷的时候开放，赏花的人都怕冷，不会出门门。等到赏花的人真的愿意出来的时候，梅花都开过了。那花儿在枝头摇着脑袋说：“蠢人，你看，你来晚了，枝头的梅花都冷死了。”
想到汐瞳那莫名其妙的逻辑和面部表情的样子，李瑜凡淡淡地笑笑，夜深了，佛殿里只有烛火和供奉的食物。灯火摇曳，若不是因为这里是圣地，定是吓人得紧。
“梵天，梵天，你说我就是你么？如果你跟我一样无能，一样碌碌无为，你有什么资格给人带来幸福呢？”
李瑜凡，醉仙楼的李瑜凡，会觉得自己无能？
众人都以为他是幸福的，至少从小被捧在手心里。虽然无亲生父母，但醉仙楼的每个人待他他都很好。虽然莫颜是个不靠谱的养父，至少是真心疼他的。还有师父……他一直敬仰爱戴的师父，就像他真正的父亲一样，教会他如何辨清这世事，教他泡茶，教他习武，教他抚琴。李瑜凡这一身的本事，都是师父教他的。
他曾问过师父：“我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你捡了我做什么？”
师父却只答四个字：“我佛慈悲。”
年少的李瑜凡不禁失笑，佛是什么？我看不到摸不着，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有那么多人悲痛绝望，有佛没佛又有什么差别？
师父却没有指责他的不敬，师父只是淡淡一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看正殿那佛像：“是啊，我等不是佛，却又怎知佛在想什么呢？”
真奇怪，师父竟然没有讲大道理。还没等他再次发问，师父又悠悠地说了一句：“佛在了悟之前，比你还要天真呢。”
法济师父微笑地看着小瑜凡，眉宇间却没有一点笑意。师父的神情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师父，弟子不懂。不懂——佛那么远，他们怎么管得了这么多人？”
“佛远，亦近。睁眼是佛，闭眼是佛。转身无佛，立地无佛。”
“不懂。”
“为师也不懂。”
“……”
“不懂您还告诉我？”
“等你哪天了悟了，来告诉为师。”
“师父，那您这辈子肯定等不到了。”
“这辈子不行，下辈子还可以。为师也在轮回中。”
自那天后，瑜凡再也没问过师父什么是佛。因为不可能想得通，如今，早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
他现在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这么幸福，还是会觉得失落呢？
师父说他要找到自己的妻子，才可能回到天宫。可是他为什么要回到天宫呢？他已经这么无忧无虑生活了十八年，为何一定要去探个究竟呢？
李瑜凡一袭白衣，立在佛殿的中央，身影颀长，被周围的烛火拖长了影子。幸好没有居士看到这幅情景，否则，定要以为是什么奇异的情景。
其实仔细看相貌，他与那佛像是有相似性的。只是人间的佛像大多是百姓臆想的样子。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佛。二十几年前，梵天寺还被称为伽蓝寺，秦皇建国，传说梵天在此现身，乘一白一兰孔雀升天。
也就是说，他的上一世就是这寺中的主持——法觉。
人们相信，是因为佛的庇佑，才有今日连樱国的昌盛。其他庙宇供奉观世音菩萨或者释迦摩尼祖师，而这里却供奉大梵天王。
当年，秦皇的义兄简言，也就是现在的逍遥王，正是法觉师父的俗家弟子。
逍遥王帮皇上打天下，共同剿灭了天下公敌——百鬼花谷。这是史册记载的事，不会有差。
正在李瑜凡思绪绵延的时候，两颗蓝色的亮光惊醒了他。他在这里呆呆伫立了半个时辰，都不见有人，怎么会突然有蓝光呢。
依着光的方向，瑜凡一眼望去，朦朦胧胧看到一个小东西趴在佛像的肩膀上。
奇怪，刚才好像都没有的。难道是猫儿？刚才是小猫的眼睛在发光么？
别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李瑜凡虽然有些胆颤，却更掩不住心里的好奇。
李瑜凡缓缓地走过去，多年跟随师父，虽不算虔诚，他也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心安静下来。
敢在佛像身上撒野的生物定然不怕报应，多半是戾气很重的什么东西。
每挪一步，念一句“阿弥陀佛”，心还是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管他呢，只要不是女、流、氓，我有什么好怕的。心里这么说着，大步走上前去探看。
竟然——是个小娃娃！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娃娃！
看起来不过四五岁，脸圆嘟嘟的特别可爱，虽然看不太分明，但能知道他的眼睛非常大，水汪汪的。不，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诶，我说小娃娃，你挂在这上面做什么？你爹娘呢？别是下不来了吧？要我帮你么？”如果是李瑜凡的话，轻身一跃就能把他捞下来了。正当他欲起身时，却听到那娃娃的声音：“不用你管，我自己飞上来的。”
嘿，还是个嘴硬的娃娃，下不来就下不来嘛，还飞上去。
“喂，我说，不带这么骗人的哈，你要真是自己飞上去的，你给我飞下来看看？”
“现在——不行。”娃娃脆生生的声音传来，虽然奶声奶气，但是语气很是严肃。
“为什么不行。”
“不能说。”
“哈？”李瑜凡仔细看看那娃娃，想看他说谎脸红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