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寻味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四期:春鲜
一
姜明远颓然地从银行里走出来,一屁股跌坐在人行道上。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阳光穿过树木,留下斑驳的光影。但这一切的美好都与他无关了,乌云般的绝望正笼罩着他。
自从踏上科研这条道路,他一直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从不认为会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他相信自己聪明的头脑就像相信太阳的东升西落。他回忆起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就像品尝一桶醇香的老酒,那些画面让他骄傲地抬起了头——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困扰无数科学家的难题都被他一一解决。二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如今研究马上就要成功了。但就在今天,姜明远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他竟然栽在了一个东西上,一个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又深恶痛绝的东西——钱。从他收到父母留给他的巨额遗产开始,他便理所当然地将钱这混蛋东西忘了。直到今天,他的银行卡上再也取不出一毛钱,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可顺利运转了二十多年的脑子突然宕机了。要不去抢劫吧,姜明远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或许可以抢银行,里面的钱肯定够了……他转过身,看到了银行保安正神情严肃盯着他,他瞬间没了脾气。
路过的行人看到姜明远的样子纷纷侧目,但他只是自顾自抓挠着乱蓬蓬的头发,无奈的叹气。要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那就是赚钱了。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把父母留下的钱用光,那足够一个战国时代的人安稳生活到21世纪。颓然间,一个声音飘入了他的耳朵,他听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词:“500万”。他猛地直起身子,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街对面广告墙上正在播报的消息——“亿万富翁陈山河悬赏500万元,面向全社会寻找记忆里春天的味道……”
“500万,完全够了,200万就足够了。”姜明远兴奋地大叫起来,仿佛广告里的钱已经被他揣进了兜里。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向满脸惊愕的银行保安打了个招呼,昂首挺胸往回走去。
陈山河作为省首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关于他的故事早就被坊间传得神乎其神。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他来自中原,当年日本鬼子打入山海关时,他刚出生。那时他的父亲已经牺牲在关外,母亲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他一路南下逃难。途中母亲重病,将他托付给了当地农户后不久便去世了。母亲告诉农户他父亲姓陈,但还未给他取名,农户听出了她的中原口音,便为他取名陈山河,寓意山河四省。这个故事最初来自于陈山河养父养母的讲述,所以基本属实。而后来关于他发家的故事,在路上随便找十个人,估计就能说出五种以上的版本,真实的情况恐怕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了。不过现在估计他本人也不清楚了,因为他患老年痴呆已经两年了,有时候连他自己是谁都会忘。一年前,陈山河开始尝试纳米机器人治疗方法,这是最新投入市场的针对脑部病变的治疗技术。但这并没有让陈山河的病情好转,坊间传闻他因此被各种副作用困扰,有说他精神分裂的,有说他已经离世的,更有甚者,还说他虽然老年痴呆没好,但智力突飞猛进,显然是下一个霍金……
姜明远看到悬赏消息的时候就决定参加悬赏了。他早就听说过陈山河的故事和传闻,虽然他知道那些传闻都是杜撰的,但他也知道这个省首富最大的特点就是守信用,况且他走回来的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陈山河悬赏的事情,几乎所有屏幕都在播报这条消息,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参加悬赏的决定。如果真如新闻上所说,寻找的是“记忆里的味道”,说不定他真能帮到陈山河,拿到悬赏继续他的研究。为此,他决定来拜访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二
王潜教授已经站在门口半分钟了,他看着面前有些扭捏、佝偻、猥琐的姜明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许久,他终于说出一句话,“爱因斯坦,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姜明远脸皱得像个苦瓜。自从他放弃大学教授的工作,把父母留给他的积蓄都拿来搞研究时,身边的人就开始用这个伟大科学家的名字来调侃他。这么多年他对此都一笑置之,可现在他那花白且乱糟糟的头发,憔悴且充满皱纹的脸,瘦削佝偻的身材,连他自己都觉得像爱因斯坦了,不过仅限于外形,爱因斯坦是闻名世界的大科学家,而他连晚饭都吃不起了。“老王,你……”姜明远刚说出半句话,王潜便热情地将他拉进了屋子,“爱因斯坦,进来坐,进来坐,话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姜明远坐定,挠了好一会头发,才不情愿地说:“我没钱了。”
王潜张大了嘴盯着他,眼睛瞪得像两颗黑亮亮的煤球,“什么?你没钱了?叔叔阿姨留给你的钱呢?那足够你去火星上定居。”
“已经用完了……”姜明远苦笑。
“妈呀,你都干了啥,你不会被骗了吧?”
“做研究……”姜明远的声音很小。
“天呐,你那些钱比我们所10年的研究经费还多,你搞啥研究了?”
“脑成像……”
“啊!你还在搞这个华而不实的研究?”王潜几乎叫了出来。
脑成像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成熟了,科学家先后完成了对果蝇、小鼠的脑图谱绘制,进而对它们的脑电波信号进行分析,转化成视觉画面,精度一度达到了90%。但该技术后来却被科学界定为性价比最低的技术。
因为要完成此项研究,不仅需要对人脑的脑图谱进行绘制,还需要用大量的样本来构建脑电波模型,这其中都离不开能耗问题。首先,人脑有860亿个神经元,其中的突触达万亿级,当前最先进计算机的运算量也远远不够;其次,最先进的AI模型能耗也相当于100多户家庭一年的用电量,更别说对人脑进行绘制模拟了,即便有了软硬件支持,也无法承受如人脑一般庞大的运算量导致的能量消耗。然后,还需要大量的人类个体进行试验,以此为基础构建脑电波成像模型。而且,这些年科学家对人脑的特定研究成果不断,不仅完成了所有神经元和胶质细胞的分类图谱,植物人及瘫痪病患者的意念控制设备也进入了商业化阶段。由于各方面研究硕果累累,现阶段根本不用费劲对整个人脑图谱进行绘制,来完成脑成像技术。这就像用可控核聚变发电站来驱动一台液晶显示器一样可笑。
但脑成像是姜明远一直以来的梦想。同陈山河一样,他的父母在他刚参加工作后便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他只能看着丰富的回忆和新鲜的生命力从父母身上一点点流逝,让他们逐渐变成白痴,他对此毫无能力。后来他了解到回忆疗法,让患者通过一些老物件、相片、录像等回忆过去,达到缓解症状延缓病情发展,甚至激活认知功能的作用。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但效果还是微乎其微。父母去世后,他便发誓要研究脑成像技术。他想让所有的患者都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回忆,而不是从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上寻找过去的痕迹。于是他辞了工作,用父母留给他的丰厚的遗产开始了研究,一搞就是二十多年。
“我快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步。”姜明远的眼神变得很坚定。
“这项研究你一个人不可能完成的,你就是把全市的电都用上,也不可能完成脑图谱绘制,更别说可以支持这项技术的计算机了。”王潜笑了,他觉得姜明远已经疯了。
“可是人脑功耗只有20瓦。”姜明远语气很坚决。
“然后呢?你还是不……”王潜突然僵住了。作为一名教授,论聪明才智他不输姜明远,他们这类人都有一个共性,在讨论研究时不会有一句废话。他略一思忖便察觉到了姜明远话里的含义,“你是说,用人脑代替计算机?”
“我已经成功了。”
“可是,这样的话,研究样本的大脑思维和作为计算机载体的大脑思维可能会冲突,造成紊乱,甚至损害双方的大脑。”王潜有些激动了,他脱口而出问了个傻问题,既然已经成功了,这种冲突紊乱怎么可能没解决。
“我制造了一种药物,可以让人维持假死状态10余个小时,期间脑部活动降至安全线以下,完全可以用于运算而不会产生紊乱。”姜明远不紧不慢地说,他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拘谨,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在面对同行时的骄傲和尊严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
王潜盯着姜明远,眼神空洞,他的思绪已经飘远了。许久,他如梦初醒,指着姜明远说:“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就是天才,你他妈的就是爱因斯坦!诶?对了,那你找我干啥来着,不会是管我借钱吧?”
三
“纳米机器人疗法是你们研究院搞出来的,我想知道陈山河治疗后发生了什么事。”姜明远说。
“你这可不像是求人的语气啊。”王潜拉长了声调。姜明远一时语塞,生动的脸又呆住了。没办法,王潜只能接着说:“嘿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死样子,看在咱俩前20年的交情,就不跟你计较了,我猜你是为了那500万来的吧,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我也好帮你。”
“我所有的研究都做好了,只差建立脑电波模型了。你知道,这需要大量的样本,我算过,至少需要5000个样本,才能让成像精度达到90%。但我没钱了,我没办法说服5000个人免费帮我。只要模型建立完成,我就可以去参加陈山河的悬赏,并有8成的胜算。”姜明远囫囵说了一通又闭了嘴,丝毫不提需要他帮忙。
王潜在心中默念了几十遍“臭不要脸”,才卖着关子说:“陈山河的情况我了解,如果你的研究成功了,胜算至少九成。”
姜明远眼睛亮了起来,但他依旧没开口。
“你不就是来找我借钱嘛。”王潜说。
“是合作,不是借!”姜明远有些恼怒,他显然不接受王潜的说法,“找志愿者的工作和钱你们来想办法,模型完成后我去参加悬赏,奖金我只要150万。”
“切,这不还是借钱嘛。”王潜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保证你能拿到悬赏呢?”
“保证不了,投资肯定会有风险。你们对陈山河进行的治疗,这风险本来就应该你们来评估。”
“呸,你真不要脸,合着你什么都没损失呗。”
“我没钱了……”
“纳米机器人脑治疗计划,顾名思义,便是利用纳米机器人对人脑的相关疾病进行微观层面的治疗,该项技术投入商用后,首先用于治疗阿尔兹海默症和帕金森症。
纳米机器人通过微创手术植入大脑后,可以穿过脑部屏障将药物送至相应脑区,并物理吸附或降解阿尔兹海默症和帕金森症产生的病理物质,然后通过电信号、化学信号的刺激,对断裂的突触进行修复,恢复神经功能;还可以替代受损神经元,模拟神经信号传递……但目前该项治疗技术还存在几个缺陷:由于纳米机器人的动力系统在大脑充满光磁、化学能的复杂环境中稳定性差,两周就必须对其进行更换;虽然纳米机器人导致的炎症和排异反应已经可控,但长时间使用该疗法还是会产生可累积的损害……
陈山河于前年年初参加纳米机器人治疗计划,至今已经两年,他的病情得到了显著延缓,可是在一个月前,更换纳米机器人后陈山河出现了很严重的头疼反应,开始我们以为是排异或是纳米机器人长时间治疗的后遗症,可是后来,陈山河告诉我们他看到了自己很多已经忘记的回忆。于是我们对纳米机器人的作用区域进行了分析,才发现这一次我们无意中修复了陈山河和童年记忆的连接,让他想起了童年甚至婴儿时期的记忆。”
“也就是说,纳米机器人对记忆的作用就像修复一个损坏的机械硬盘,你们可以对硬件进行修复,但丢失的数据能否恢复,能恢复多少,全凭运气。而这一次,相当于将硬盘中早已删除的数据找回来了。”姜明远听完研究员的介绍,若有所思地说。
“姜教授比喻的很恰当,确实是如此。”研究员由衷地说。在得知了姜明远的研究成果后,便没有人再用爱因斯坦调侃他了,除了王潜。
“那他记忆里春天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姜明远问。
“陈山河说,那应该是他婴儿时的记忆。他看到了一片片树林,树上长满了嫩芽,还有风,吹得他有些冷。然后便是那个味道,甘甜,又略带一点苦味。这些遥远的记忆都被那个味道包裹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隔着一层纱帐,只有味道能穿过来。他说他回忆起那个味道就感到特别满足,就像清晨的阳光,让他感到温暖。于是他发布悬赏,想通过更多的人找到那个味道。”研究员忘我地说着,就像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可见陈山河在描述这些回忆时是多么令人陶醉。
“如果他的这些记忆不会再次消失的话,我保证我能让他看到这些画面。”姜明远说。
四
悬赏大赛在市体育馆开幕了,这场大赛将选出10种味道晋级。主持人激动地在台上宣布着赛事,台下地观众欢呼雀跃。
姜明远坐在最后一排,默然注视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脱离世界太久了,已经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逻辑了。一个亿万富翁心血来潮的悬赏,竟闹得满城风雨,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来凑热闹。不仅如此,当地电视台还借此机会举办起了这场大赛,将这场闹剧推向了新的高度。姜明远看向场地中央的比赛选手,更是觉得可笑。大多数的选手带来的都是各地的山珍海味,和春天一点不沾边;还有一小部分脑回路异常的选手,带来了当地的空气,水,甚至泥巴;不过最令人注意的,还是场地一角穿着清一色的淡绿色服装的人。这伙人来自一家叫“春鲜”的饭馆,招牌菜为“春鲜八道”。在其他选手都在和观众席互动时,他们敲响了早已备好的锣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舞狮队来了。
“就这些人,也想拿到悬赏金?”姜明远信心满满,他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他了。最近一段时间,王潜所在研究院正式开始了脑电波模型的搭建工作。他们利用社会关系以每人200元的价格找来了男女老幼5000名志愿者,很快将脑电波信息收集完毕。再经过几天的统计和调试,模型便建立好了。
“你傻呀,这些人就不是冲着500万来的。”王潜看傻子一样看着姜明远,“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来宣传美食的,小部分人是来炒作热度的,还有一些人,就是单纯无聊而已。”
姜明远被王潜怼得哑口无言,他冷哼一声,不耐烦转过了头。
比赛开始了,选手们按照顺序一个个上台,由裁判品尝他们带来的味道。裁判由十几人组成,分别是两名味觉工程师、陈山河的厨师、陈山河的保姆以及十名来自娱乐圈的所谓嘉宾。
姜明远才看了两位选手就开始打瞌睡了,会场里的喧嚣此时就是最好的催眠药。他看了看王潜,见他两眼放光,随着会场里的人一起欢呼一起大笑,不禁有些羡慕和嫉妒。终于,春鲜饭馆压轴上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神游的姜明远拉回了现实。姜明远看到他们在场地中央支起了八口大锅,厨师跃跃欲试。主持人介绍起了“春鲜八道”的由来和种类,分别是:香椿炒鸡蛋、凉拌野苋菜、荠菜豆腐羹、清炒马兰头、蕨菜炒腊肉、炝拌蒲公英、韭菜炒河虾、春笋五花肉。观众席上的欢呼声小了很多,大家不得不将嘴里的口水咽下去。
主持人介绍完毕,第一口锅便生起火了。只见厨师将准备好的香椿蛋液倒入锅中,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油炸声,香椿的味道仿佛在整个会场蔓延开来。很快,蛋液成型,厨师熟练地将锅颠起,让鸡蛋液翻面煎熟,然后炒散,装盘。
紧接着,厨师开始做第二道菜,他将洗净焯水后的野苋菜嫩叶倒入锅中,加入准备好的蒜末、生抽、香醋、香油、油辣椒、小米辣等,又撒上一把炒好的花生米,用筷子轻轻拌好。
然后是第三道菜,厨师将洗净的马兰头焯水备用。起锅烧油,放入蒜末及干辣椒炒出香味,加入马兰头,快速翻炒,调味,出锅。
……
厨师每做好一道菜,便将菜品交给裁判品尝。虽然裁判已经没有任何本质上的作用,但他们品尝菜品的镜头特写,却让现场的每个人都羡慕不已,欢呼声已经很小了,偶尔还可以听到肚子的咕咕声。
姜明远看着会场大屏幕传来的实时画面,仿佛每一道菜的香味也随着画面来到他面前,不禁也咽起了口水。虽然春鲜饭馆不是为了赏金来的,但这八道春鲜菜品无疑代表了春天的味道,食材的选择和做法都堪称一绝,大多数食材在全国各地都能找到,做法也是简单易学。只是想想这些菜品的味道,便能让人回到万物复苏,鸟语花香的春天。
比赛结束了,春鲜饭馆的“春鲜八道”全部晋级。之后,他们将和另外晋级的两种味道一起,由陈山河亲自品尝,进而挑选最后的赢家。
五
一周后,春鲜菜馆得到陈山河特别奖励50万元的事情再次传遍了大街小巷,陈山河的慷慨和春鲜菜馆的好运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无不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啧啧称奇。但声势浩大的悬赏大赛并没有找到陈山河记忆里的味道,他的悬赏依然有效。不过在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后,关注这件事的人也逐渐减少了。热度过去了,资本也就随之退出。这正是姜明远期盼已久的形势。他的研究是严肃且严谨的,他可不想像小丑一样站在赛场上被一群外行指指点点。
通过王潜研究院的牵线,陈山河决定让姜明远进行脑成像实验。实验选在了陈山河状态很好,脑子很清醒的一天。他听说能亲自看到回忆后激动万分,主动约见了姜明远。
这是姜明远第一次来到这个豪华小区,即使他曾经的财产足够他搬来这里享受生活,但为了研究,他一直住在一个小仓库里。
跟着管家,姜明远在一间由豪华卧室改建的病房里见到了陈山河。陈山河半躺在床上,稀疏的白发整齐的向后梳成一个背头,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和斑,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过他的穿着整整齐齐,眼神依旧有力,看向姜明远时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你就是江教授?”陈山河带着虚弱又明亮的声音问。
“是的。”
“王教授说,你能让我看到那些回忆。”
“嗯。”
“实验有风险吗?会不会失败?”
“没有,不会。”
“王教授果然说的没错。”陈山河轻轻笑了一下,“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要不是王教授跟我讲过你的遭遇,我肯定将你轰出我的房子。”
姜明远嘴角抽动了一下,在心里问候了王潜和他的家人。
“不过讨厌的人都有独特之处,这样的人不是天才就是蠢才,你显然是前者。”陈山河说。
“过奖了。”姜明远有些坐立不安,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又无用的谈话。
“实验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现在。”
“好的。”
姜明远如释重负离开了病房,开始指挥着工作人员准备脑成像实验的设备。设备很简单,就是一台脑机、一台搭载脑电波模型的成像仪和两个头套,一个头套用于记录实验对象的脑电波,另一个头套将人脑连接脑机,充当实验运算的计算机。实验中,头套将捕获实验对象的脑电波变化,将其送至脑机进行处理分析后发送至成像仪,再匹配相应的脑电波模型输出对应的画面,完成实验对象的记忆场景再现。
姜明远亲自将银白色的脑机搬到了病房里。脑机沐浴在房间的灯光里,在姜明远的眼里闪闪发亮。姜明远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他的眼睛湿润了,自从二十多年前父母相继病逝,他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设备安放完毕后,研究院一行人在王潜的带领下涌进了病房,虽然此次实验未公开,但研究人员可不想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
“想不到你这个讨厌的家伙制造的东西还挺漂亮的。”陈山河调侃道。
“谢谢。”姜明远说着,拿过一个头套,帮助陈山河戴在了脑袋上,“一会实验开始,你就开始回忆。头套会记录你的脑电波,并帮助你集中注意力,这时候脑部活动加剧,你很可能会昏迷,不过不用担心,成像仪会将回忆场景还原。此前我们已经记录了你想到那个味道时的脑电波,如果回忆过程中有相似的脑电波出现,成像仪会发出声音提醒。因为有头套,你可以在回忆中看到比平常更加清晰的画面。王教授他们也会记录下当时的画面,你醒过来就能亲眼看到了。”
“谢谢你。”陈山河突然拉住了姜明远的手,郑重地说。
“不客气。”姜明远握住了陈山河的手。
姜明远坐在椅子上,将另一个头套套在了自己头上,他将亲自上阵,让自己的大脑成为计算载体,为这次实验提供运算基础。为了防止连接脑机时脑部神经的异常活动,姜明远需要将自己绑在椅子上。他叫来王潜帮忙,并让他给自己喂假死的药物。
“看看,关键时候还是得我出马吧,你看谁愿意帮你。”王潜一边给他喂药,一边说道。
“万一我出了意外,我要让你内疚一辈子,因为是你给我喂的药。”姜明远说着,嘴角微微上扬。
“你真歹毒啊!”王潜咬牙切齿,把姜明远手腕处的绑带又紧了紧。
实验开始了。脑机首先启动,姜明远在座位上疯狂的抽搐起来,约摸一分钟后,他的身体逐渐平静,脑机上亮起了绿灯,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潜将陈山河的头套开关打开,陈山河很快沉浸在了回忆里,沉睡过去。随着仪器的运转,成像仪上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画面,就像一块块散落的拼图正慢慢被拼接起来。
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楚看出是躺在树下面的视野,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向上直入蓝天,天上没有一片云彩,风吹得很紧,因为树木上的嫩叶都在随风摇摆,两只肉肉的小手不时闯入画面,凭空抓挠着,是一个婴儿。这时视角开始转动,一个女人闯入了画面,两只小手努力朝她的方向伸着。女人很瘦,穿着单薄的衣服,双手抱在胸前瑟瑟发抖,她的马尾辫在风里飘扬,仿佛要将她拽进风里。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些东西。人影越来越近,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清晰,像是一些野菜。她走到画面前方,俯身把婴儿抱了起来,视角随之转换。女人用枯瘦的手将野菜送入口中,苦涩的汁液从她干裂的嘴唇边流出,滴在了画面中。女人吃完最后一片野菜后,靠着树坐了下来,她将婴儿轻轻抱在怀中。她撩起上衣,婴儿的小手再次闯入画面急切地抓挠着,她笑了,几滴泪水随着她的笑容流下脸颊。她将婴儿凑到胸前,他的小手突然安静下来……
这时成像仪突然发出了“滴滴”声,王潜被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看到昏迷中的陈山河露出了婴儿般的微笑,嘴唇蠕动着像是在说这些什么。他来到床边,只听到陈山河轻轻地叫着:“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