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成长】行道树上的蝉（18）我亲爱的讨厌的爸爸
“十一”假期轰轰烈烈地到来，苏潋一个人买了最早时间到家的火车票。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撑着脸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心中的激动早已不能形容，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到达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看见自己最亲的人，甚至有可能会遇见最想遇见的人。
那天晚上的霞光异常可人，紫和橙的集合渲染了大半个天空。街道上法国梧桐的树皮薄片剥落，能清楚看见里面淡绿色的内皮。嫩枝叶上染满了淡褐黄色的星状绒毛，上面有一些丑陋的果。苏潋拉着行李箱一直行走在那条街上，走到路的尽头等待爸爸开车来接她。
家里的母亲早就做好了各种佳肴等待着两人归来。苏潋回到家放下书包，洗手、吃饭。一家人坐在餐桌前，橙黄色的灯光打在桌上形成三个很小的倒影，像三个太阳。苏潋还没有伸手夹菜碗里就早已堆满了肉丝和鱼肉。妈妈一直不停往自己的碗里夹菜，苏潋的一颗心突然变得很柔软，她喝了口可乐，舌尖上传来一股微微的酥麻感。她感觉自己好像醉倒在可乐黑色绵密的气泡里。
苏潋好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爱了。一个月的大学生活她忙得焦头烂额，说话做事要顾及到身边所有人的情绪，对不喜欢的人还要装出一副自己很喜欢的样子……这样真实的美好来得太快、太简单，不需要苏潋一点点的付出就会找上门来。因为对方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如果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这一点无可厚非。那爸爸呢？
苏潋清楚记得这个男人在她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说出过最难听的话打击她，也记得他因为错过苏潋兴趣班下课时间没接到孩子骂苏潋为什么不在少年宫门口等她，更记得他自己孩子高考失利却还要去别人家孩子的升学宴……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证明了这个人不爱自己不是吗？他一直以来各种嫌弃苏潋，嫌弃她学文科，嫌弃她高考成绩差，嫌弃她让自己在同样是孩子升学的同事面前抬不起头。
傍晚苏潋爸爸接到女儿的时候只是帮忙抬了一下行李，他们像以前一样在车上一言不发。就算是出租车司机有时候都会和乘客搭讪，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出租车上的司机和乘客都不如吗？
吃过饭苏潋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妈妈在厨房洗碗，只留下爸爸一个人在客厅看他最喜欢的抗日电视剧。苏潋妈妈洗完碗之后进来和女儿谈心，“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啊？”
“嗯。我只带了几件衣服回来，没什么要收拾的。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和你说会儿话？”
“那你说吧。”苏潋盘腿坐在床上，和妈妈面对面。
“你以后打电话给我还是多问问你爸的情况。上次你打完电话没问他，他就在旁边说就你们两个有话说，我这个当爸的是外人咯？”
“哦，知道了。”
“你爸其实特别关心你，今天下午他专门给我打电话让我多做点菜。之前每个月28,29号的时候他就开始暗示快要月末了，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冷不防来一句今天是不是29号了？”
苏潋觉得自己的爸爸有点好笑，怎么连提醒妈妈打钱都会这么别扭。
“之前你填志愿的时候他晚上一直睡不着，我都能感觉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之前我看他手机里面全是推送的高考志愿填报的消息，你知道只有一直看某个新闻手机才会推送相应的新闻。”
“嗯。我爸还是感情这么忸怩的人呢。”信息量有点大。可乐的气泡又浮在苏潋的胸口，柔柔的、甜甜的。苏潋开始回想她和爸爸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是她无论怎么回忆也没有想出什么感动的画面。可能在很多时候粗心的他没有听懂爸爸的关心，也许在无数个瞬间她错过了爸爸关切的眼神。
一个不会表达爱，另一个太粗心没有察觉到他的爱。所有的误会与冷漠在这夹缝中萌芽、成长，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甚至让苏潋误以为他真的没有爱过她。
在一种含蓄的环境里成长，苏潋可能无数次误解了别人的好意。她和爸爸的对话从来没有“我爱你”三个字的出现，而这爱却融入到苏潋的身后。身后的温暖从哪里来？那是阳光带来的，人们只能感受到温暖，却看不见身后的阳光。
“你待会儿收拾完了陪你爸看看电视呗。”
“那现在就出去吧。”
客厅里还播放着抗日电视剧，苏潋爸爸坐在沙发上，苏潋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坐着，苏潋想找出话题来打破这尴尬。
“我觉得大学的课还是挺简单的。”苏潋坐在沙发上，她想和爸爸聊天，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简单也好，难也好。反正你就是要努力。”
“我知道。”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苏潋也没有信心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话题。“爸，我手机没电了。把你手机给我玩会儿。”
“你自己拿。”
苏潋从茶几上拿走手机，打开“头条”。手指向下滑，手机页面出现一个旋转的圆圈，刷新成功。
苏潋从上看到下，里面除了有爸爸感兴趣的军事、财经还有一些消息是关于她的大学的。从C市到西州的高速公路路况，大学生每个月多少生活费合适，汉语言文学毕业生前景……妈妈没有骗她，那是爸爸不会表达的爱。
苏潋想起自己每次打电话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钱，学校里发生的事只给妈妈讲，她不知道远在400公里的爸爸会是什么感受。
小学作文里写得最多的是妈妈，就连母亲节的活动都要比父亲节多。在不会表达爱的中国家庭里，爸爸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一个。在苏潋的家里，爸爸甚至被她厌恶。在她很小的时候特别害怕爸爸发火，长大了又觉得那个男人想限制自己的自由，终于考上大学却被嫌弃读的大学不好。那些爱被埋藏在这些琐碎之后，怎么也揭不开面纱。如果不是妈妈，她会不会讨厌这个男人很久很久？
爸爸的爱真的不像妈妈，那是有条件的。比如能考上很好的大学，能获得奥赛的奖状……这些苏潋都没有做到，可是那个男人还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自己。小学时候少年宫门口的斥责可是只是爸爸害怕自己一个人走丢了，中学时觉得限制自由也只是爸爸想让她周末和同学玩的时候早点回家，考上大学之后的嫌弃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没有达到父亲期望之后的失望吧。
对不起，我亲爱的讨厌的爸爸。原谅我不知道你这么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