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心情随笔随笔散文

时间里的物事

2017-03-18  本文已影响13人  周世恩
时间里的物事

                              茶


喝茶。

尤喜绿茶。

泡,掬新茶小撮,投杯。蜷缩的茶叶似婴孩,落杯,“嘤叮”作响,如豌荚崩裂,或,似古代女子娇羞时呓语。杯是玻璃杯,大街上地摊上随便得见。冲水,得见的还有暗绿的叶片,升腾挪转之间,变为水灵灵的绿。水氤氲,香袅袅,一段崭新的时光,便聘婷而逶迤地走将出来。

这样的物事。喜欢。茶水甘甜、清冽。欢喜。一段茶香,也是醉人。捏闲卷一本,饮,而观蝇字,苍狗明月,花鸟虫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茶山。自然,喜的不在饮,而是泡茶,捏一段旧的光阴里的物事,轻掷杯底,经开水的浸染、冲泡,竟然能绽放一段新的时光。

沙漠中有一种植物,骆驼刺,干旱,若枯草,遇雨水,则迅速开花结果。这种化腐朽的神奇,令人艳羡。

毋须春水煎,不是杏花春雨的节气。没有紫砂的壶、炭火、茶桌、古人和今人的诗意和悠闲。一玻璃的瓶,也能装住一段旧的时光。然后,绽放一段新的时光。

譬如,茶叶。

                              旧杂志


最早的杂志,是94年的。

《散文》。合订本。自己用棉线,一册一摞,装订起来。记得用劲,锥子磨破了手,血淋淋。20年过去,泛黄的封面上,还留着血迹。

杂志从老家背到南方。从南方这间出租屋流浪到哪间出租屋。10年买下房子,才给它安了一个家。这样的杂志,书,一路买来,书柜里满满当当都是,年龄不同,从20岁到1岁,都有。

不舍丢弃。房子容人容物,已是不易。数次清理物件,衣服,鞋子,其实还可以用的家具,毫不留情地扫地出屋。书不舍得,虽然它占据了房子不少的空间。好不容易下定过一次决心,把书扔到蛇皮袋中,给收破烂的换几包盐钱,到了中途,变卦了。其实,很多杂志,书,当年读过,后面就没有捧起来过。

只是喜欢。这些长在各个年份各个不同纸张上的文字,曾经在落寞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我的青年时代,暗哑年华走近过我,亲近过我,安慰过我,或者滋养过我。

听说,有杂志控的人。喜欢买,喜欢看。满屋子的杂志,沙发上、床上、餐桌上、电视上、马桶上……杂乱无章,随手可取。《新周刊》上刊登过一张“杂志控”的照片:瘦骨的青年,立于半人高摞起的杂志边。沧桑的脸,薄如纸张。照片边,有一行字:杂志,是时间的光影。

                               野兰


租住白云山制药厂的后山宿舍。在逶迤的坡地,挖了一株野兰。

那是03年的事情。冬日的时候,见它开花,红粉粉的一片,在寂寥中显得喜庆,勃勃生机。那是第一次在南方过年,南方不冷,但是心不温暖,想找一个作伴的。周遭没有一个认识的,该回家的朋友早回家了,在南方喝着米醩的酒,裹着棉被,慵懒地晒着太阳。我想:就找一株野兰了。在这南方,能凭我支配和使唤,就剩这株走不了的植物了。

土陶盆装野兰,搁置阳台,少浇水,几乎没有上肥。它就这样陪了我11年。

野兰年年绿。从逼仄的窗台,到布满格栅栏的阳台,从颠沛流离到稳居一隅,从白云山的左边到右边,不挑不选,不离不弃。它开花,少,枝碧,喇叭状的花,顶在花枝上,好看,灼约,艳而不俗。它的绽开,不定时,有时节前,有时节后,但不管怎样,总是依约而来,依时绽放。在漂泊无依的南方,在那一段艰难而晦涩的岁月中,那一枝明艳艳的花,曾点亮过我的喜悦和希望。

野兰遭遇过一次蚜虫的袭击。洗衣粉兑水,喷晒到叶片上,效果有,但不过几天,蚜虫照样横行。干脆拿手捏虫,沾染得满手绿绿的汁水。原始的方法,土,脏,但见效,黄叶立时变得葱绿。尔后又从土里钻出蚜虫,又捉,如此反复数次,蚜虫才不见踪迹。其间的一次,野兰叶子全都枯败,以为它活不过夏天,没料想,它又生绿芽,又长新叶,顽强得肆意而自然。

去年大年初三,野兰开花。满阳台的红艳、喜庆。把野兰搬至室内,女儿也欣喜,闻、嗅、摸、触,闹腾半天,还和野兰合了照,留了影。她也想捡一棵野兰,她也想栽一株兰花。

哪里去捡呢?白云山制药厂后山宿舍还矗立那里,只是,山坡没有了,化为了一块平地。

我们总想在这城市里,栽种下一些记忆。

而这城市,却把我们的记忆连根拔起。

                                  信


九十年代的信,还保存着十几封。

前些年,有几百封。同学的信,朋友的信,父母的信。最多,是笔友的信。九十年代,一小说刊登,获二等奖,海潮般的信涌来。我拿了一塑料袋,才把信装下。有一师范女生,给我写信最多,来来往往,九十多封信。按时间计算,我们通信三年有余。当年是不是互有好感,或者暗生情愫,不得而知。知道的是,毕业,上班,然后寄完最后一封信,我南下广州,再没给她写过信。渐行渐远渐无声。

信放在故乡,前几年,心血来潮,把信搬到了广州。从这个地方搬到那个地方,清理杂碎物件,然后,很多的信就消失了。其间,就有女笔友的信。像一件随着自己很久的东西一般,虽然不至于伤心,但总归有些遗憾。

09年,回乡办事。步急,碰到一红色小轿车车门。主人下车,凶神恶煞,指手画脚,粗鲁的语言像子弹一样从抹满唇膏的嘴皮里蹦出,恨不得把我那只触碰她宝座的脚击穿。盯着骂人的中年贵妇看,我越发觉得有些面熟,她——竟然是学生时代通信数百的笔友。见过面,还合过影。虽然富态很多,但大体轮廓还在。记得当时她喜欢诗歌,温文尔雅,性格温和。

很想叫出她的名字,化解一场箭弩拔张。又怕叫出她的名字,彼此尴尬。

一刹那,我想到丢失的那些信,我以为,我的那些遗憾,那些时光里的事物,它不会说谎。

我想到了在时光里丢失的她,我以为,她不会改变。

最终,我没有叫她的名字。我最终也没有担心那些丢失的信。其实也用不着担心什么,还想联系的人,或者他还想联系你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就存在手机里。不想联系的,或者他不想联系你的,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信丢与不丢,没有意义。

相见,不如怀念。是谁说的?

                             老屋


祖母第一次脑梗塞,女儿三岁。

父亲回故乡探望。我让父亲捎带女儿回去。回去一趟不容易,两千多里的路程,一路地颠簸,老人都需照顾,还要照顾小的。我坚持。我怕,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的老奶奶。曾孙女是奶奶的念想。九十岁的老人家,一个人,住在敬老院里,常常念叨一群分散至五湖四海的儿子、女儿、孙子、曾孙。

暑假,回老家。女儿三岁半。江汉平原接邻武汉,炎热。妻子不大情愿孩子回去,热。我坚持。我怕,孩子不记得故土。其实,她们这一代,已经没有了故土。只把他乡作故乡。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念想,让孩子记住,这是她的家乡。让她和老屋合了一张影,回来的时候,经常指给她看——你看,爸爸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这里,就是你的故乡。

她固执。她说——她的故乡在广州。

可,她的那张薄薄的户籍纸上,地址分明指向这老屋。

照片中老屋前,种了一大片绿油油的棉花。村里的二婆种的,八十几岁的老人,去看她的时候,身子骨还健实。前几天老家来电话,说她走了。照片里的棉花还葳蕤着,可是,种棉花的人再也不见了。

我也固执。老屋终会坍塌,村子里的人终会像二婆一样离去。我的女儿,终将长大,而我,终会老去。

没有了事和物去怀念的故乡,是空壳的地理概念。

很快,我也没有了自己的故乡。

                             如果


如果,其实——在时间面前。

没有如果。

                               铜哥哥


铜哥哥不是哥哥。是铜钱。我们那儿把它叫铜哥哥。家乡有句俗语:有钱就是哥哥。这样说来,铜哥哥名字的得来也有一番道理。

八十年代,铜钱常见。农村抽屉,总有一两枚摆放着。常见的,是康熙通宝和乾隆通宝。外祖母家就有很多这样的铜钱,和杂物摆放在一起,没人注意,没人觊觎。反正这钱花不了,当时流通的是人民币,买卖的人,只认毛主席的头像。

一段时间,孩童流行踢毽子。毽子这种物事,当时城里才有,农村的小孩,只有自己做。寻烂了的蛇皮袋,将编织蛇皮袋的细长塑料带拆下来,捋顺,整齐,扎好,找一铜钱,将扎好的塑料带穿入铜钱眼,拿一火柴烧另一端,待到塑胶带稍稍融化,熄火,往冰冷的地上一按,一土法做成的毽子就大功告成。

一个毽子用一个铜哥哥,是少的,为了保证毽子下降稳、准,有时做个毽子,常常要用两三块铜哥哥。外祖母家里的铜哥哥,就是被我做毽子折腾完的。其实没谁在意用了多少的铜哥哥,只觉得做毽子开心,踢毽子开心。

两千年左右,文物吃香。铜哥哥在身价大涨,一枚据说可以卖一百多块钱。跟母亲说起儿时做毽子用铜钱的事,母亲说:可惜了你外祖母半抽屉的铜钱,有上百个呢!被你们都糟践了。

我也觉得可惜。铜哥哥,是时间里的物事。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愈来愈有价值。我是觉得为了一个踢毽子,糟践了不少钱,糟践了可能将来值的不少钱。

同样一棵树,木匠师傅看到的是木材,园艺师看到的是绿色。同样的一枚钱,小时,我们看到的是快乐,长大了,我们看到的是金钱和价值。

时光会洞穿世俗的一切。

也会,蒙蔽我们的眼睛。

                              海子的诗


当年,我们这样念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汪峰在《存在》中唱道: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没有信用卡没有她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而今,我们这样念海子的诗:

春暖花开,面朝大海,我有一所房子。

关心粮食和蔬菜,从明天起。

周游世界,劈材、喂马

做一个幸福的人,从明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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