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湖
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有一个“江湖”的世界,多姿多彩,光怪陆离。
一
后村三叔家生了四个小孩,计生专干对三叔却没有过分粗暴,听说是因为他江湖上有人,且同门众多。那个年月,计生活动正喊打喊杀,风起云涌!
二
傍晚时分,锁叔家旁边麦场上,来了一个唱大鼓的。那时农村还没有通电,各家油灯摇曳,灯韵幽黄,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最喜欢的去处就是空旷的麦场。月升星转,犬冷鸡宁,鼓点咋起,牙板叮当,“蹦,蹦,蹦蹦,(不)蹦蹦蹦蹦”,唱大鼓的轻咳两声,晃悠悠引出一段开场唱白,“大鼓一敲钢板叮,各位老少的您是听,今天俺把您都请到,您安坐两旁听分明,啊......”,“啊”字抑扬,顿挫已毕,唱大鼓的将月牙板和鼓棒放在鼓面上,双手抱拳,声启全场,“各位老少爷们儿,鄙人不才,初来贵宝地,还望老少爷们儿不要嫌弃,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万请老少爷们儿帮衬”,言罢一揖,场下喝声四起,仿佛江湖已开。
三
旁边村子里有一个姓李的,听说拳脚不错,颇负盛名,在城南地界儿有几分江湖地位。此人好酒,往来皆豪侠,出入多壮士,常有大江南北的江湖人士慕名来访。我们羡慕不已,称之为大侠。大侠不常在家,一年中有半年时间行走在外,音传南北,迹遍东西。大侠者,神人也!大侠在家的日子会收徒授艺,也会滔滔不绝地分享江湖精彩。有人说在大侠的家里有一副对联,写得是“脚踢黄河两岸,拳打徐州六县”,大侠的江湖,我们确实不懂!
四
老的丰徐路由西向东穿村而过,西接丰黄古道,东至徐州华地,实属要津。王姓表叔家老宅居路北,土墙草房,二进小院。表叔的父亲王老爷子携地利之便经营车马店。那时,机动车极少,主要运输工具为板车,分人拉或马拉。印象里,装满货物的板车多为由东向西去,货物好像主要是东边某个窑厂烧制的陶盆和更远的东边微山湖里的大米。板车大都结伴而行,间或也有挑单的。月落西山,众鸟归林,王老爷子的车马店会小小地热闹一下,板车沿着马路次序排开,拉车或赶车的人们在简单的晚饭过后好像并不是那么劳累,光着膀子聚在门口空地上,天南海北地说着各自的故事,很奇怪,印象里极少听到他们会合计货物贩卖以后的赚头。倘若当天有唱大鼓的也在车马店歇脚,那气氛会更加热烈与喧闹。
去微山湖拉米的人口中的故事似乎对我更有吸引力,大概原因有二,其一,对当时的我来说,见过的最大的水面就是村里的防洪水塘,“湖”的概念实在太过缥缈,其二,老实讲,我们家不种水稻,大米对那个时候的我具有极强的诱惑。那些人管微山湖叫湖里,那些人所讲的故事,不管是湖里还是湖外的,几十年过后大都印记全无,唯有一个与江湖有关的传说倒还记忆犹新。说是黄河故道南岸砀山地界的一对年轻夫妻去湖里拉米,在湖里偶遇了一个跑江湖唱洋琴戏的小伙儿,妻子在听了一个晚上的洋琴戏后,被唱戏小伙儿的才艺深深吸引,七情出窍,六欲不归,次日凌晨便不辞而别,随了唱戏小伙儿远遁他乡,浪迹江湖去了。
那时我曾想,这一对人会不会在某个黄昏落脚车马店,以洋琴戏的方式叙说一份江湖里的爱恨情仇!
五
有段时间跟奶奶一起在集上摆地摊卖袜子,经常会有唱数来宝的串摊儿,那些个人一般都是穿的破破烂烂的,鞋子露着脚指头,胸前挂着个脏兮兮的布袋,但有一个很是特别,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干净净,鞋子也不露脚指头,胸前挂着的是那时候最流行的军绿色帆布包,旧是旧了点,依然能看得出上面有一个“奖”字的痕迹。奶奶特别爱干净、整洁,我们小时候的衣服也有补丁,但是每一个补丁都是工工整整的,所以奶奶比较讨厌唱数来宝的来串摊,看到他们来一般都是未等开口就让我赶紧拿点零钱打发了,唯独对挂军绿色帆布包的那个就比较客气,每次都愿意听他唱上几句,零钱也愿意多给一点。时隔经年,他的唱词我依稀还能记到一点,“说,你也来,我也来,这个老人家您发财,您老发财我沾光,路过相求来拜望,一拜君,二拜臣,三拜老人家大量人......”,奶奶每次听到这里都是笑眯眯的,很是开心。有一次,奶奶和这个军绿色帆布包聊了几句,大概就是问他,看起来也是有学问的讲究人,为什么要干唱数来宝的营生,军绿色帆布包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叹了口气,回答奶奶,“老人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是不太明白数来宝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江湖?
结语
现在经常听喝酒的朋友猜酒令“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挨刀啊......”,“江湖”究竟是什么,或是代表什么?是一个群体,一个行当,亦或是一种道义,一种规矩?似乎没有定论,可能以后也不会有定论。我喜欢的“江湖”是兼有梦想与道义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