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相思遗帕，万念俱灰终别离

相思遗帕

江南，小桥流水，溪水潺潺，每天上演着不同的悲喜。

看着六娘的花轿远去的背影，于扬感觉自己的内心最温柔最柔软的地方，也一起被带走。就像突然被人掏空了心房，感觉里面空落落的，只剩下孤独的心痛的感觉，慢慢充斥其间，慢慢升腾起来，任由心痛的感觉无边无沿，四处发散，四处游走，却无法拦截，亦无法化解。

身体就像是一座威严的山，无论平时在别人眼里他是那么的坚强，此刻感觉山体掏空，无数名叫悲伤的山泉呜咽着，在山体内镂空的缝隙，不停地流动，染着凉意，染着心痛的感觉。

他感觉，他的心漏了。

就像生命突然变得残缺不完整，就像是一个本来好端端的整体，突然被硬生生分离，虽不至死，却生不如死。总感觉好像缺点东西，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没有了她，感觉生命便不在完整，感觉身体里无数的痛感在叫嚣，几乎要把自己给淹没殆尽。

还是一样的江南，还是一样的阳光，没有了六娘，没有了她的陪伴，没有了守护她作为信仰，他一瞬间，失魂落魄。

在江南，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在众人眼里，那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稍微漂亮点的女子。在新郎眼里，那不过是家里花了很多的聘礼换来的，一个既不会影响家里的面子，又可以陪伴自己漫漫长夜，传宗接代的女子。

江南的女子有很多，众人眼里漂亮的女子也有很多，新郎眼里可以照顾家族荣耀传宗接代的女子更是很多，她并不重要。

但是，在于扬的眼里，这是一个充斥自己整个生命，和自己紧密联系的女子。这是一个他生命前二十多年，当作信仰一般崇敬爱慕的女子。就像她来他家的那一夜，本可以好事成双，但是他只是搂着她，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冲动，亵渎自己心目中的一直视之为信仰一样的她。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也和别人一样，只是为了得到她，害怕她也这么想。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并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却毁掉了她可以得到别人幸福的最重要的贞洁。他也想，但是他做不到，因为爱情。他也不想这样，但是也改不了，还是因为爱情。

每个人都穷极一生，去寻找传说中的爱情，得到了却患得患失，折磨地痛苦，身心俱疲却乐在其中。可是爱情本身就是伤害，就是虐心，就是一连串未知的心酸心痛，心不能止。

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就是将伤害自己的利刃，交由命运之手。

命为刀俎，我为鱼肉，爱情的世界，谁也挣脱不得。

阳光下，他也感觉好冷啊。他的冷，倒是不难理解。因为信仰丢了，精神冷。心漏了，心也冷。

六娘的花轿，已经起步走了好远了，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燃放的鞭炮，留下一串串烟雾，轻轻飘起。鞭炮的火药味，充斥着小镇的小街小巷，带着刺鼻的味道。但是，他好像什么也闻不到，只是呆呆地站着。

前来围观的父老乡亲，尽皆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孩童，在捡拾未燃放的鞭炮，好留作以后玩耍打闹。

“于扬哥哥，我们也走吧”，虎子打破了平静，试探道问。他看到于扬的脸色很差，神情尤为落寞，感觉像是很难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孩子的感觉，是极准的。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准备接受这一现实。但是隐藏自己的情绪好难，他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走一走。

“你先回去吧，这时候，你老爹也该回家做饭了，先回家吃饭吧”，于扬借故说道。看看天上的太阳，果然已经升的老高，被于扬哥哥这么一说，果然肚子饿了好多。虎子便不多想，辞别哥哥，一路小跑，回家吃饭去。

他看着虎子远去的背影，脸上又重新浮现出哀愁沉重的样子。痛苦不是最累的，最累是明明很痛苦，却还要装作很正常，无人可以诉说。只有孩子才会如此那般，天真无邪，心里从来不会装什么事情。一顿饭，就可以开心上好一会儿。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只是感觉自己心里堵得厉害，感觉自己像是背负了很多很沉重的东西，希望可以一边走，一边卸下来一点。越走越远，走的地方越偏僻。

一个人最伤心的时候，总喜欢躲得远远，生怕被别人看到。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他觉得这个地方好熟悉。这是一个院落的后门，院落里面的红豆树郁郁葱葱，远处还有一座阁楼，隐约可见。那是六娘住过的阁楼，那是六娘家中的红豆树，这里是六娘家的后院的小门。之前带六娘偷偷跑出来玩，便是在这里等的她，只不过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过来了。

陈旧门扉的台阶下，长满了碧绿的小草，毛茸茸的，煞是可爱。门上面是新贴的对联，“花落为添疏鱼影，柳飞欲伴春燕归”，充满着喜气。可是，这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他只知道，那个当年偷偷溜出来，陪他一起玩耍的小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不回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尽快逃离这个带着跟她有关记忆的地方，怕自己睹物思人，怕自己会情不自禁想那些无法挽回的记忆。他转过身，准备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你等一等”，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六娘的母亲。于扬一愣，如今这个结局，应该是她最满意不过的了，不知道为何还要喊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别多想，我知道你恨我，我本也不愿意跟你多说一句。只是，六娘那孩子，临行前有一件东西要我交与你”，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那一方绣帕，递给于扬。

于扬怔怔地接过绣帕，看到那熟悉的红豆图案，那么灼灼其华，那么鲜红炽热，仿佛还带有六娘的气息，一时间，眼睛迷上了一层泪雾。

“我劝你一句，找一个和你自己匹配相当的姑娘，安安分分过日子去，不要再作非分之想，你们之间是注定不可能的”，六娘母亲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便一拂衣袖，断然而去。

只留下于扬一个人，在漫天碧荫的红豆树下，一遍遍轻轻抚摸着她曾经穿针引线的痕迹，感受她的温度，感受她当时的心情，感受针里线间，她想对自己诉说的那万千话语。她想说的，他都懂，她所做的，他都理解，他不恨她，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那造化弄人的命运，恨这个世界为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一点时间。

为何不能再等一等？

红豆树茂盛地长出院外，风吹过，沙沙作响，似乎在替主人表达未曾叙说的情意。于扬抬起头，望了望那熟悉的院落，那熟悉的门扉，那熟悉的阁楼，以及头上那熟悉的红豆树，熟悉着这曾经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飘落的枯叶，总要尘埃落定。

他握紧手中的绣帕，小心地平整摊开，慢慢铺开在掌心，从边角处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怀里。最后看了远处一眼，用意志控制着自己，朝家的方向走去。

“不要回头，不要回忆”，他一边走，一边努力告诫自己。

迎面的风，温柔地吹过，轻轻风干他眼角晶莹的液体，轻轻卷起地上的红豆落叶。落叶打着转儿，慢慢又飘落在地，就像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真的没有发生过吗？

谁也不曾回答，惟余风儿在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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