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第九章

起风了 第九章

  梁俊搬到了张府，那里的人都叫她一声小姐，她的父母也唤她月娇。只有李长文叫她梁俊。忘记过去的名字，你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张员外和张夫人对梁俊很好，失散多年再找到她，夫妻二人都觉得很对不起她，想给她更多的补偿。每天锦衣玉食，有人嘘寒问暖，上下进出都有人伺候着。像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她以前没有见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在这里生活。在外人看来，她是幸福快乐的，但梁俊更多时间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座囚笼，是她自己跨进来的。这里的条条框框太多，要学的礼数太多，每天要见各种各样的亲戚。张府的院子虽然很大，可是从东边走到西边，一个时辰也就走完了，从北院走到南院，也不过一个早上。山是假山，水是死水，花花草草，也都刻意。就是风，风也不是自由的。这应该是张月娇过的生活。梁俊怀念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她想梁松，想李长文。

  十月初，李长文到张府看梁俊。李长文原来骑的棕马，已经老了，梁俊的红棕马又生下了小红棕马。李长文来看梁俊，一是让她帮他调挑一匹好马，二是他想她帮他做一个决定。他们没有走多久，就来到中秋那晚来过的河边，这里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热闹了。“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决定呢？”梁俊倚在石栏上问他，“先生说过，他不管我考取功名的事情。明年三月就是殿试，我觉得自己学了很多东西，总得有个用处，所以我想去试一下”，“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是”，“什么时间出发?”，“冬月初一”，“好，到时候我去送你”。

  十月下旬，天开始簌簌的下起雪来，比往年要早一些，雪下了很久，覆盖了偌大的青州城。人们都静悄悄的在家里取暖喝酒，又道新年。只有梁俊想去外面游玩一番。她在青州城上托一个以前在敬斋私塾念过书的大孩子去给李长文传话，让他来找她，她们一起去看雪。

  那个大孩子找到李长文，李长文给了他买了一个拨浪鼓就去找梁俊去了。他们去了青州城的河畔，河面已经被大雪覆盖，结上了厚厚的冰。他们一直沿着河面走，直到看到北方的大湖，它后面是连绵不绝的山峦，中间是无边无际的草原。“你不是问我期待什么样的人吗？”梁俊对李长文说道，“嗯，记得”，“我想，他是一个英雄。他不必是君王，也不必是什么圣人，我只希望他能让这世间上的苦难更少一些。那么，像我这样的人，小时候就不会去逃荒，想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也不会被羞辱。我希望他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自己能不能成为你所说的这个人，我也不能许诺些什么，但我会倾尽全力去做。我之前说过的话，也都作数”李长文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明白了，我会给你答复的”，他们继续走了一阵，风雪愈烈，就回去了。梁俊告诉李长文冬月初一在青州河边送他。

  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冬月初一的早上，雪又飘落下来，群山万里，长空一片，都是白茫茫的。梁俊一袭红衣从雪地里走来，她看着李长文，脸上无限的笑意和欢喜，他们一齐走向大青树下。李长文看着她，像看着一个时代，一个属于他的时代。李长文二十一岁时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棵大树下，热烈的拥抱一个女孩。现在，李长文曾经期待的时刻，正向他走来。忽然间，一切的困惑和不解都明白了，彻彻底底的明白了。梁松告诉他的道，就是此时，就是此刻。虽然他还没有办法说出它是什么，但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那天，李长文在大青树下和梁俊热烈相拥，雪花纷纷飞，风又轻又慢 。两个年轻的生命在那一刻触碰，两颗年轻澎湃的心在那一刻交融，两个灵魂，自由又勇敢。李长文抓着梁俊的肩膀，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李长文满怀深情地说道：“我想再勇敢一次，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只有这一件了。我想对你说这句我从没有对任何姑娘说过的话:我爱你！”。原谅我一无所有。李长文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释然了。梁俊早已经满脸通红，回答李长文的，是一个年轻姑娘的热吻。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梁俊问他。

  “我明白”

  “那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成亲吧。我要嫁给你！像你说的，这算一个约定”

  “好，我答应你，功成名就，百姓安康，我来娶你。然后我们就去外面的世界，去流浪”

  “我出来得早，就带了这把伞，现在送给你，你想我的时候，就看一看它吧”梁俊将伞放到李长文的手上说道。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给你，我母亲给过我一只发髻，我一直带着，这是她的嫁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要不想一个人在张府住，就去她哪儿，你给她看这个，她就明白了。她很喜欢你的，如果她有什么事的话，也请你代我照顾她”

  “你这个人，到现在还跟我客气，我会去看她的”梁俊有些嗔怪的说道。

  “那你会想我吗？”李长文临走的时候问道。

  “会。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会来。如果你以后要是找不到我，就去大青树下，我会在那里等你”李长文又下马来，紧紧的抱着她。

  “好了，启程吧，别让人家久等了”梁俊骑马跟在李长文的后面，送他到栈桥，一起赴京赶考等他到了，就一起走了。天地苍茫，一片雪白，李长文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她站在桥头上，和岸边立在风中的柳树并无两样，梁俊发现，在想李长文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姑娘。

  李长文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等他归来时，一切已物是人非。

  次年二月二十五，李长文来到京师。三月十五，及进士。六月，任徽州知县，平乱有功。十二月，迁通州知州。缉盗安民，百姓拥戴。次年九月，上命辅河官治淤，至河南，固堤疏流，淤通，时年二十三。上悦，欲迁工部督造。十月，以亲告假还乡，上准。

  冬月，李长文骑着快马再次回到青州，身边不带一人。他先到了张府，这里却空无一人。大门上交叉的贴着封条，旁边大大的写着一个“抄”字，周围的墙被熏得黑漆漆的。李长文想进去看看，发现门已经被铁链锁上了，上面落满了灰尘。他骑着马，去了敬斋私塾。李长文希望梁俊会在那里等他。他的心里不安起来，骑马走了一会到敬斋私塾。李长文远远就看到，私塾的大门是开着的，他心里放心了一些。李长文大步走进去，管不得其他，他在里面找了半天，可是他没有见到梁俊的影子。李长文看到学堂里有几个学童在读书，就走过去问他们:“你们知道梁俊在那里吗？”，他们不知道李长文说的是谁，全都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你说的是临江街张府的那位张月娇小姐吗？”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在李长文背后说道，“正是，她原来叫梁俊，你知道她在那里吗？”李长文着急的问到。

  “这个说来话长了，实在是可惜啊”那位教书先生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眼睛里充满了遗憾。李长文更加着急了，死死的抓住他的手不放。“你是她什么人?”他问李长文，“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现在回来娶她”。“哎！”，那人连连叹道。他告诉李长文，那位姓张的小姐，在一年前就死了。她本来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养女，后来找到她的生生父母，终于团聚。可是他的父亲张员外，去算不得什么好人。夫妻二人早年从黄河边上逃荒过来，后来在本地做起了生意，生意做大后，就想着做官。他就去捐了个员外，一直攀附着福禄街的王府。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那王府的王大夫底下有个王公子，跟李长文差不多大。自张员外找到小女儿后，就一直上门提亲。他在中秋节那天晚上见过王公子，也见过梁俊。那天晚上她在月光下乘风起舞，他们都看得如痴如醉。后来张小姐拒绝了他，可这王公子实在是不死心，依旧每日上门。张员外怕得罪王大夫，就让张夫人劝她，但张小姐心意已决，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私定终身了。张员外大怒，却也没有办法，王府的人日渐施威，张小姐就常常一个人跑出去避他们，很久才回来。一年，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但那位王公子好像着了魔，穿着新郎的打扮就要来张府娶张小姐。后面还带着几干护卫和士兵，包围了张府。张员外逼迫她立即出嫁，张小姐又考虑父母安危，就跟王公子走了。不过那天夜晚，她就骑着马逃跑了。

  李长文离开以后，梁俊每天都会去大青树下等他。她骑上红棕马逃离的时候，想起了梁松，她想着去见李长文。她在他们一起去过的青州河畔消失了，张府和王府派出很多人去找她，直到北边的大湖，他们也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只找到了她的一只鞋。此后再没有人见过她，人们都说她死了。

  梁俊消失后，李长文的母亲也病倒了。张员外因为勾结官府买官，私贩盐铁，后被抄家，张府也意外起了一起大火，烧了好几天。有人说是王府的人所为，也有人说是报应。可是因为这件事跟大家都没有关系，渐渐地也就无人再提。

  李长文回到青州，从新的私塾先生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回到家，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她在临死前只对李长文说了一句话:“要好好活着”，李长文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他辞去了官职，在家为母亲守孝。这世间的风继续吹着，从不为谁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