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记》第3话 一醉方休,莲鹤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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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末年,喜好古物的徽宗皇帝在枢密院之下秘密设立拾遗处,鹤云山庄九名弟子奉诏成为拾遗使,专为徽宗皇帝寻历朝历代古玩珍宝。拾遗处唯一的女使,大名鼎鼎的“九爷”夏侯之素第一次踏上拾遗之路,就意外寻获拥有神力的上古宝剑莫邪剑,开启了她寻找前世今生记忆的过程。
闪烁着古蜀幽光的青铜面具、华丽离奇的海兽葡萄纹金背镜、突然出现的九霄环佩琴,青绿绵延的千里江山图……夏侯之素破迷局、探真相,吉光片羽背后的故事或让人心酸垂泪,或暗藏惊天阴谋。形形色色的人与各式各样的古物悉数登场。
第三话:一醉方休,莲鹤幻影
“终于踏实了,听说皇上看了公仪家呈上的玉凤大失所望,随手就赐给了正在汇报治水功绩的大臣,即便那大臣经年之后看出玉凤有何不对,因是圣上御赐想来也不敢声张。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公仪锦,你知不知道稍有不慎,我们真会……”拾遗处里,正在当班的江百舟对夏侯之素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六哥你是玉器造伪高手,想让商代玉凤变成当朝玉凤对你不过是小儿科。”夏侯之素眨眨眼,突然她觉得自体内,先是骨骼再是血肉最后是皮肤,有不可遏制的寒意层层涌了上来,几乎瞬间就冻住了她。
江百舟刚想开口教育师妹几句,见夏侯之素脸色突变,一张俏脸上几无半点血色,赶忙开箱找药,掏出一粒金箔包着的药丸喂给师妹,看着她吞下去。他搭上夏侯之素的脉象,担忧道:“师妹,你体内的寒毒,竟有愈演愈烈之势。前几年不过一年一发,现在竟然半年就要发作一次,这样下去……”他不敢再说下去。
夏侯之素倒是神色如常,面上淡淡看不出情绪波动:“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这9个拾遗使,哪一个没有自己的隐秘和伤痛。就好像我体内的千年寒毒需要朝廷的秘术师为我制药,我才能活下去。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隐秘,我这辈子都无法离开朝廷,朝廷才对我也放心。至于为何要帮公仪锦……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问来世果,今生作者是。今生苦痛已是定局,不过是为来世做点善事罢了。”
江百舟脸上浮起最深的悲哀之色,师妹有师妹的隐衷,自己又何尝没有?寒毒抑制住后,夏侯之素语调稍微轻快了些道:“六哥,我想回去看看师父了。”
去往永年的路上。夏侯之素无意间听到邻桌吃饭的客人说了一桩子事,引起了她的兴趣,以至于她临时改道前往磁山。
那件邻桌客人聊的“八卦”是这样的:
本来磁山是个一派祥和之地,当地民众一直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当然,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当地也一直有个不错的沈郎中。可是在去年这村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周游四方的巫祝,拖着一个半人高的方形青铜大壶,那方形大壶当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器身均镌刻有浓重奇诡的花纹,上面的壶盖绽放出10瓣双层并列的莲花瓣,每一片莲瓣都是镂空的;在莲瓣中央立着一只清丽高贵的白鹤,振翅欲飞;壶侧有双龙相护夺器欲出,壶底两螭膜拜,跃跃欲试。整个壶身上的纹饰制作用到了圆雕、浅浮雕、细刻、焊接等多种技法,让人印象深刻。
上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突然全村的村民都发病了一般,先是如同喝醉了酒,摇摇晃晃、手舞足蹈、兴奋莫名,紧接着就是像看到了什么神明一般,一个接一个匍匐在地,三叩九拜,嘴里念念有词,都说自己见到了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莲花,自那莲花之中飞出一只雪白仙鹤,载歌载舞。再之后全村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据说第二天,全村人醒过来的时候都觉得四肢酸软,格外乏力,有严重者甚至动弹不得,沈郎中也无法可解,闻讯而来的那个巫祝给每个村民喝了一碗从方形青铜大壶里倒出来的水,所有人都无药自愈,还有人说身体比以前更好了。自这之后,磁山的村民把巫祝和他那壶奉为神明,尊敬爱戴。
巫祝是否是神明、当晚情形如何,都不是夏侯之素最关心的。她真正感兴趣的,其实是那方壶,它真正的名字应该叫莲鹤方壶。
拾遗处有一本厚厚的《遗珍录》,是龙图阁搜集编纂,上面列出了历朝历代有可能散落在民间的各种珍宝文玩,供拾遗处参考。关沧海把《遗珍录》领回来的时候,还煞有介事组织了多次诵读,之后进行了类似的秋闱。一通折腾之后,那本《遗珍录》已被夏侯之素烂熟于心,她听着邻桌客人说的这档子事,只觉得这莲鹤方壶怕是春秋郑国国君子婴的那件。既然生是拾遗处的人,死是拾遗处的鬼,夏侯之素决定半路拐道前去一看究竟。
磁山。
夏日的午后,气温炎热,街面上路人并不多。夏侯之素这日已经来到了磁山城中,赶了半天路的她风尘仆仆、口干舌燥。一时之间找不到还开门的客栈酒肆,她四下里一望,倒是看见街面上有口老井。
见到救星一般,她扑到井边,开始动手摇动井绳准备弄些水解渴。就在她准备把水瓢够到身前的时候,突然似乎从背后传来一股力道,多年养成的警醒让夏侯之素没有半分迟疑,立马旋身躲开。
她躲开了那股力道,但是满满一水瓢的水重新掉落到井里,发出了噗通一声。
“什么人?!”夏侯之素转身的瞬间,已从腰间抽出莫邪剑,剑锋如同掐算过一般,不偏不倚正横在那股力道的主人脖子上。
伸出手打落夏侯之素水瓢的是一个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挺拔,一袭黑衣若是穿在常人身上会把人衬的黯淡无光,而穿在他身上反衬出他异常夺目。英武的剑眉之下、笔直的鼻梁之上,是一双如同深潭沉雪般好看的眼,眼神里透着邪魅与骄傲,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锐利让人不容小觑。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飘逸出尘间还若有似无带着驾驭一切的气度。
看着这犹如天人的男子,夏侯之素一晃神忘记自己在干嘛,待想起来就有些恼怒,旋即冷声道:“这位兄台,你我素昧平生,何故要暗算于我?”
那男子的注意力全在夏侯之素手中的莫邪剑上,他神情有些复杂难辨,但须臾间嘴角已噙上一抹笑意,不慌不忙把正点着他的莫邪剑移开一点,看看夏侯之素道:“小公子,不要恩将仇报,我是救了你。”
“什么意思?”夏侯之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这个村子的井水可喝不得。”那男子故作神秘地说:“今晚可是十五月圆之夜。”
“那又如何?”
那男子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指了指天上,又用手比了个“三”字,重复道:“记住,千万别喝这井水。转过街角,那边有几个酒肆还开着。”
“喂——”夏侯之素想唤住他,怎奈何这男子已经潇洒跳上马背,冲她一笑,径自绝尘而去。
虽然不明白那神秘的男子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夏侯之素还是去了街角酒肆,吃饱喝足后,她四下打听却一无所获:当地人都说这老巫祝性子古怪,尽管众人对他顶礼膜拜,但是他从来不让人知道自己的住处。若有人要寻他问药,都是每日早晨在城中的那口老井附近,而到了中午,他就离开了。
夏侯之素找了间客栈住下来决定明晨去会会那巫祝。躺在床上,她想着那神秘男子比划的手势,是三更天还是地名?连续赶路的劳累一点点袭上身体,她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她被一阵什么声音惊醒,那声音嘤嘤嗡嗡,听着不似在身边,但是一时高亢像呼喝,一时又低沉如耳语,十分诡异。她猛然坐起来,手上的莫邪剑同时已经出鞘。屋内光线昏暗,但一切如常。她望望窗外,天已经黑了。这时,刚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夏侯之素细一分辨,才发现声音来自外面的街道上。
她走到窗前,小心打开窗户,任何一座普通的城到了夜晚都该是万家灯火的,但是现在这磁山城却黑沉沉地没有一点灯光,如同一座死城。今日是十五,满月挂天,倒是让她看清了街面上的情景:先是一个两个人,接着是十个八个,到后来是一群又一群的人走上了街头。
夏侯之素觉得有些奇怪,待明白奇怪之处时,心头大骇:这些走上街头的人们彼此之间并不说话,但不约而同都在喃喃念诵着什么,声音时高时低。他们默默往前走着,姿势僵硬而怪异,远远望过去,竟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这时,突然自她房间的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桄榔——桄榔——声音单调而迟缓。夏侯之素心头有些发紧,她悄悄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人影,和外面街面上那些人的姿势一样,往外走去。
待最后一个身影消失不见,夏侯之素赶紧追了出去,强烈的好奇心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恐惧。
几百人浩浩荡荡往前走着,待明白他们是在往何处去的时候,夏侯之素有些惊讶:这些人都在往城中心那口古井所在的地方汇聚。而同时她也听清了他们在念诵的是:“一醉方休既见莲鹤,远离颠倒终得涅槃。”随后是此起彼伏、高低错落的呼喊。
她尾随着他们来到城中心,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着,在那火堆的高处,正有一个人在手舞足蹈,神情亢奋地唱诵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梵文咒语。“这就是那个拥有莲鹤方壶的巫祝!”鬼使神差地,她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和天色,果然是三更!
这时,大多数人都已经聚到了城中心,他们本来脸上面无表情、死气沉沉,走路的姿势动作僵硬迟缓,但越是靠近火堆和那巫祝,他们就像骤然清醒过来一般,脸上的表情变得狂热起来,有人大笑、有人大哭,更多的人是手舞足蹈,很多人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程度在疯狂扭曲舞动着。
夏侯之素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才相信听到的八卦居然是真的!这样的场景大概持续了两个时辰,满月已行至中天。所有人慢慢安静下来,一个一个都疲惫地随意躺在了地上。这时,那个巫祝也沉静下来,他眼里闪过一丝狡猾诡异的光芒,从火堆之上爬下来,匆匆而去。
夏侯之素意识到这是她找到巫祝住在哪里、莲鹤方壶又藏在哪里的好机会,赶忙悄悄跟了上去。一路上曲曲折折,她跟着那巫祝来到了城郊的一处茅草院子,眼见着那巫祝推门而入,她施了个轻功跳上墙头,看见那巫祝小心谨慎地进了东厢房,她忙蹿上了西厢房的房顶,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巫祝的一举一动。
莲鹤方壶!隔得老远,夏侯之素就看见了那尊半人高的青铜方壶,那样精美的纹路、那样立体的飞鹤、龙纹及螭纹,“果然是郑国子婴的莲鹤方壶!”夏侯之素激动地舔舔嘴角,“不过怎么只有一个,《遗珍录》中记载的应该是一对……”
“哇——”夏侯之素看的过于专心致志,以至于她竟丝毫未发觉有人和她一样爬到了西厢房的房顶,这时,这人已一下把她擒住了,她只来得及一声低呼。紧接着,她脑子一晕,再睁开眼时,已经脚踏地面。她再顾不得其他,猛然一挣就挣开了那人的挟制,紧接着莫邪出鞘,直直地冲着那人刺去。
那人着一袭夜行衣,见她刺过来并不躲闪,亦不拿出武器与她对峙。待她已经及至近前,才骤然出手,一把扣住了夏侯之素的手腕。夏侯之素手腕一拧,再次挣脱开,紧接着更狠更快的一剑刺出,同时飞起一脚直冲那人面门。那人后退几步,左右闪躲一下,避开夏侯之素,一个旋身转到她身后,扣住了她的双肩和手腕。“小公子剑术不错,可惜不够快。”那人将夏侯之素锁在怀中,轻轻低笑一声。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夏侯之素一滞,正欲向后踢出一脚,那人仿佛已经料中她的招数,一把摸上了她的腰,笑意更浓:“还不死心啊,再打那个巫祝可就听见动静了。”这样一说,她骤然收住了脚。
那人见她不再反抗,在她耳畔低语,声音拂在她耳郭上,有些发痒和让人心跳:“不反抗能好好说话了?那我可松手了。”
夏侯之素只觉手腕双肩一轻,那人果然依言放开了她。她赶忙回过身,只见那人已经把脸上的面巾摘了下来,竟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男子!
她楞在当场,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那男子亦不说话,只是好笑地看着她。
夏侯之素几步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男子微微一笑,拍拍她的头道:“还是蛮聪明嘛,听懂了我三更时分的暗示。”还没等夏侯之素闪开头,他复又道:“我们再上去看看那个巫祝在干嘛吧。”
两人再次爬到房顶,只见那巫祝正往莲鹤方壶里倾倒一种白色的粉末,之后他加入了一些热水,那莲鹤方壶里蓦地腾出一股烟气。
“他在干嘛?”夏侯之素不解。
“那是水泽中形成的器酸的粉末,可以使人瞬间清醒,从幻象中走出来。”那男子在旁低声道。
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倏然,夏侯之素心头一片雪亮。她结结巴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今晚那些人全部都中了幻药,出现了幻觉?这,这巫祝……是在配解药?”
“嗯。”那男子微不可见点点头,道:“不过他可没那么好心,你可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夏侯之素眨眨眼,道:“你是说……那药是他下的?下在哪里了?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男子了然的样子,却微笑不语。夏侯之素只好自己猜测:“这么多人一起中了幻术……难道是下在了那口古井里…..可是为什么?”她仔细想了想那八卦,恍然大悟:“哦!是因为当地居民一直只找沈郎中看病,他……他无利可图?”
“的确如此。”那男子沉声道:“不过现在是该揭穿他的时候了。”说罢,他纵身跳进了院子里,夏侯之素赶忙跟上。
“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听见动静的巫祝冲出屋来,一张脸上全是惊惶之色。
“你的把戏我们都看到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戕害百姓,能做出这种缺德事的人就不配做郎中!”夏侯之素怒道。
那巫祝知道自己行迹败露,立时狰狞凶狠,抽出腰间一把短刀向夏侯之素刺去,被夏侯之素灵巧闪过。他哪里是夏侯之素的对手,不过回身的功夫,夏侯之素已挑掉他的短刀,莫邪剑直抵巫祝心口。
“别……这位少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那巫祝看着剑上泠泠冷光,颓了下去。
夏侯之素刚把那巫祝五花大绑好,就见那男子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那莲鹤方壶。
“等一等。”夏侯之素急道:“你拿这壶干嘛?”她硬生生把“莲鹤方壶”的名字咽了下去。
那男子倒回答得干脆:“实不相瞒,我盯着这巫祝两个月了,除了弄清事情缘由,就是为了这壶而来。”
“不行!这壶是我的!”夏侯之素沉下脸。
那男子不急不恼,笑道:“小公子可知道事情有先来后到?”
“不知道!不过,这壶我要定了。”说着,夏侯之素掂了掂手中的莫邪剑给那男子看:“不然兄台,我们两个对决一次,谁赢了这壶就归谁如何?”
“咳,咳。”那男子像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唇边笑意更浓:“知道小公子厉害,还是算了吧,这壶归你了!”
说罢他飞身到院墙上,月色下笑颜邪魅:“后会有期!”就没了踪影。
这,这就归我了?这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夏侯之素怔在当场,直到那巫祝又哼哼唧唧开始求饶,她才回过神。她拿出枢密院特制的狼烟弹,向夜空抛去,那狼烟弹在空中炸裂,绽出橙色光彩。官府的人只要看到枢密院的狼烟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赶到。
茅草院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两人两骑,在欣赏那狼烟弹。
其中一个青年模样的不解地问:“主子,恕小的愚钝,那莲鹤方壶,我们好不容易追踪到,您为何就这样轻易送人了?那公子剑法虽精湛,但绝不是主子您的对手啊。”
坐在另一匹马上的,正是刚才那男子,他看着狼烟弹,光芒映在他深瞳中,看不清神情,只听得他道:“那不是位公子,是位姑娘。还有,你可记得乌布察萨满所言?她拿的正是莫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