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破碎河山 - 草稿 - 草稿
民国二十五年,冬,江南某地。
日军的飞机肆无忌惮的从我们头顶飞过,带着刺耳的马达轰鸣,骄傲的俯视着下方我们这些被他们打的溃不成军的散兵。不远处的海平线上,矗立着几个高高的黑影,那是日军的战舰。
硝烟弥漫,枪炮横飞的大地上,是我们的故土,在我们的故土上,有一群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此刻正拿着枪炮,一步步的向我们逼近。
团长正了正他的帽子,清了下嗓子刚要说话,却不住的咳起来,血沫子顺着他的嘴巴喷出,我和几个尉官赶忙扶住他,帮他擦血递水。
就在上个月,我们团还是一支整编制的部队,然而当我们踩着同胞的尸体进入那弥漫着黑烟的阵地后,仅仅两个多小时,我们在日军陆海空军的立体火力打击下便折损了一半,日军舰的舰炮打出的一枚炮弹落在团部附近,强大的冲击波震伤了团长的肺,阵地失守,日军继续向我方收缩,我们就这样踩着同胞的尸体退出,溃败。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又留下了上百具同胞的尸体。
然后,我们打打退退,退退打打,只剩下几百人,惶惶如丧家之犬。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么跑下去?
那就死战吧!
可是,你看看身后的这些父老兄弟,哪个不是有家有口?哪个不是有爹有娘?他们死了,谁来奉养家中二老,谁来照顾无父儿郎?还有那盼着夫归的妻子,若是知道顶梁柱倒了,老幼妇孺怎么活下去?
良久,团长终于发话了:突围!去和大部队汇合!
所有人都看着团长坚毅的目光,集体沉默。
天黑了,雨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为了不暴露自己,我们不生火,只能吃着冰冷的食物,呆在原地,江南的冬天也是这么冷啊,我单薄而略显破旧的军装早已不能为我提供温暖,我只得裹紧了,找个地方,大家挤一挤,去去寒。
天越来越黑,夜越来越凉,我们没什么可以遮挡雨的地方,只能把自己唯一用来保暖的一条肮脏的薄薄的毯子拿出来,包住自己,然后任它淋着。
忘了说一句,有的人还没有这种毯子。
我最怕夜晚了,那真是痛苦而漫长的煎熬,浑身没有一点儿热气儿,我们只能呆坐着,腿脚冰凉麻木,如果不是还能出气儿,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死了。
有时候,我们会小声的聊一聊家,家里,家里人,但是,总是讲不了几句,身边便会有人小声的抽泣,或者哭出来,我知道,他们是想家了,我也想家,想起出发前家父的谆谆教诲,可是我不会哭的,唉,我的眼眶湿了是被雨淋的,我是男人,流血不流泪!
这种日子我真觉得受够了,早点儿死吧!我想出去拿着枪和他们堂堂正正的打!然后被子弹打死,或者被炮弹炸死,这样就结束了,我不必看到我的同胞被侵略者屠杀的痛苦,不必听到我的同志受伤的哀嚎,还有我所有遭受战争痛苦折磨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想起家父和两个哥哥,大哥去了英国求学,二哥是战争爆发后第一批进入上海的,至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凶多吉少,所以家父一再告诫我不能上战场,我已是家中最后的依靠和希望。
但是国难当头,民族危亡,好男儿身长七尺,当是杀敌报国,驱逐倭寇,怎能又为身家性命苟安而弃我同胞不顾!
我是这个国家的人,我爱它,我爱我的故乡,这是我祖祖辈辈劳作生活的地方,我不忍,不甘看到它被倭寇践踏,我也不忍我的同胞被残杀,欺凌,我是读书人,我知道仁义,通晓礼仪,我不喜欢战争和流血,但是面对豺狼,礼仪和仁义是不管用的,管用的只有刀枪!
那么就死战疆场,落得个为国捐躯吧!也能壮烈牺牲成为英雄烈士,将来有幸可能会进了忠烈祠,毕竟谁人不想做岳武穆?可是百年之后天下太平谁又知道你是什么英烈?为何而死?只是苦了家中二老,落得个晚年凄惶,难道仅凭一封写着孩儿不孝的遗书就可弥补?再说,历史长河又有几个岳武穆!
我们装备破旧,我们士气低落,我们连子弹的配给标准都不够,我们身体孱弱,我们打不过日本人,但是我们是军人,哪怕我们打不过,也要打!委员长说过,长城可破,河山沦丧,唯有革命军人坚强的抗战意志不可屈服,中华民族的脊梁宁折不弯!因为我们身后是手无寸铁的父老姐妹,如果我们退却了,他们去依靠谁?我们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最后的希望,中国人头可断血可流,唯志不可屈!
我浑浑噩噩,突然,一声枪响惊醒了我,也惊醒了和我一样浑浑噩噩的人,我们迅速爬起来,畏畏缩缩的往枪响的地方看去,原来是团长的警卫带着几个人抓住了一个日军的斥候,刚才那一声枪响就是这斥候放的,团长面色凝重看看我们,我们暴露了!
我知道他眼神中的含义,此下,不知几人生几人死。
黑暗中枪响连成一片,日军的迫击炮和步兵炮想我们这里砸了过来,我甚至能听到日本鬼子的鬼叫声,不等撤退的命令发出,大家已经是一片慌乱,在小雨绵绵的夜色里满地乱跑。
团长和一众军官看着这种情形,知道此时已经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和撤退了,也罢,杀生成仁估计就在此时了。
想跑就跑吧,在这种夜色里,面对精壮的日寇,我们注定是一群待宰羔羊。我的兄弟,我的战友,能逃出去也比无谓的在这里做了炮下鬼好,逃出去,还有机会再上阵杀敌。
我拿起枪,装上仅有的4发子弹,望天苦笑一声,死亡从未离我这么近,往昔的情景一幕幕闪现,想想家中父母,其实我还是向往活着,不过,这一夜谁知熬不熬的过去呢?听天由命吧。
记于1937年11月21号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