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的债，我用一生还了
一
雨在外面喧闹，越发显得病房深沉的静，连往常其他病人的呻吟都听不到。仿佛一切安然入眠。
但他被下雨声惊醒了。他听着雨声，想起和秀儿的那个雨夜。
那个雨夜，他在朋友处喝了酒回家，迎面遇到打着伞的秀儿，那是他想弄到手的女人。
“哥没带伞，送哥一程呗。” 他冲她说。秀儿一笑，走了过来。
他借着酒劲，乘她没注意，抱起秀儿就钻入旁边堆放麦秸的旧屋，任凭她捶打反抗，他强行把她按在了麦秸堆上。
事毕，他对她说，去告我吧，反正我他么心满意足了。结果，过了些日子，秀儿的肚子显大了，秀儿没去告，秀儿的爹告了。
警察查了几天就撤了，因为秀儿说她是自愿的。
他觉得这情领大了，他必须娶秀儿。他父母死的早，就托了个人去找秀儿的父母说媒。老两口一听是为村上的泼皮而来，断然拒绝。
他于是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酒就到了秀儿家。两样东西往桌上一撂，就等着两路口说话。
老两口拿他没办法，惹不起，又拗不过女儿，终于还是答应了。
想起这些，他觉得自己干的漂亮，远比他打了村上的王老二来的强。
那一晚，他正和秀儿亲热，就听着窗外有动静，有人听窗。他跑出去，看到了准备逃走的老光棍王老二。
他追上去，一拳就掀翻了对方，狠狠的在王老二的背上踹了一脚。事后他才知道，他打掉人家两个门牙，踹断人家两根肋骨。
王老二弱，王家老三却在镇上上班。他当天就被带走了，判了三年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秀儿怀里的娃也三岁了。
他觉得这件事上，他吃了大亏。
二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值班护士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等护士量完体温，叮嘱他赶紧决定是否手术。他听到外面的雨下的越发紧了。
他原本喜欢下雨的，后来便怕了。他喜欢晴天。他记起那个白光晃眼的日子，他也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途。秀儿不舍，他说等安顿好回来接他们娘三。
他胆子大，敢和老板谈条件，肯罩着来自不同地方的工友，渐渐成了带头大哥。
肯下力气的他，除了过年，就是拼命赚钱。老板几次想打发他，但都被大家合伙抵回去了。
三年后的一个上午， 他从工地的脚手架上跌了下来。只有两层楼房那么高，但一条腿骨折，腰椎也受了伤，从此不能干重活。
老板告诉他，工地不养闲人。在医院的第三天，老板给他开了工资，还说照顾他，多给了一千块钱。便让工人把他抬上一辆面包车，连夜往老家送。
那天夜里，雨下的稠，平时一起说笑的工友，沉默一路，车没进村，径直把他扔在村口，逃也似的去了。
他拄着拐，蹒跚着，要回那个矮院墙，四间瓦房的家。雨冰冷的浇着，他慢慢的挪。
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口，他奋力拍打大门，呼叫媳妇的名字。
他听到屋内东西摔碎的声音，从大门缝里，他看到房里的灯亮了，仿佛能听到窸窣的穿衣声，搅乱了空气，使空气慌乱起来。
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他认识，是双庆，原来跟在自己屁股后，现在是副村长。跟在后面的是秀儿，衣服扣子都系错了位。
双庆看了一眼，说道：“哦，是国强呀，你媳妇正说道你呢，赶紧进屋吧。”说完便去了。自然的像老汉吃了一顿饭、吸了一袋烟。
他举起拐杖要打双庆，但剧烈的疼痛阻止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中。
但他抬手给了秀儿一个耳光。秀儿没吭声，扶他进了屋。
三
病房的窗上慢慢透进光来，楼道里已经可以听到走动的声音。隔壁病床老曹的老伴已经来了，老曹正在嘱咐老伴和孩子们说说医药费的事。
他不需要了，他得出院。他就想，要是秀儿在，她会同意这样出院吗？
那次他受伤回家后，秀儿照顾他的前三个月，他始终没有正眼瞧过她。刚能下地甩了拐，他便寻了一把刀要去找双庆。
她拦他，拦不住，就跪在他面前磕头，打自己脸。动静引来村里人瞧，一边看戏一边议论。他怒吼着让他们滚蛋。
他们再也不是以前的俩人了。终于在一个阴暗的日子，她留下他和两个孩子不辞而别。
他也去找，但没有音讯。他回身就把双庆家、秀儿父母家给砸了。
有人说看到她和双庆一起走的，也有说她一个人到南方了。总之有二十年，始终没有秀儿的消息。
这二十年，他拖着个半废的身躯，找黑心老板、开小卖部、开放映室、养猪，辛苦把俩孩养大。
一个早上，有人说村口坐了一个人，看着像秀儿。他抬腿就往村口跑，他有太多的恩怨要和她了结。
他在村口看到真的是她，模样还是秀儿，但苍白虚弱，没了魂。风再大点，能把她吹走。
他忽然想起那晚他压在身下的那个秀儿，丰润、白里透红，用劲的反抗。
想起她的恩情，他心软了，便扶她回家。儿子、女儿早已忘记还有一个妈，坚决反对把她接回。他说：我还欠着她的恩，得还。
她是得了大病才回来的。他已经没兴趣知道她这些年的事情，他得给她看病。
到县里、到市里、到省城的医院，他都陪着她、照料她。
她握着他的手，说对不起。他也不吭声。她问：你就不想知道我走了之后的事情？他只是笑笑。
不重要了，在死亡面前，都不重要了。她没过四个月便死在了医院。
四
如今他也躺到了医院的病床上。他时常想起秀儿，想起那天晚上。
他告诉医生不手术了，要出院。子女们不同意，就是借钱也要为他治病。
他说：不治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这病治不好。给你娘治病，钱都花的差不多了，不浪费钱了。
你娘这两天一直叫我回家。趁着还有些时日，想再转转村里的山山水水，也想你娘了，该回去和她多说说话了。
子女们拗不过他。留着泪把他送回了老家。
几个月后，他也死了，依他遗言，和秀儿葬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