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好运气,只除了错过你
(1)
“苏晴,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同桌阿囡用胳膊肘使劲儿捅了捅我,掩嘴悄声道:“老师叫你呢!”
“啊?”在老师期待的目光中,我磨磨蹭蹭地起立,求救的眼色在几个要好的同学身上逡巡流连,却在她们一副“别看我我也不懂”的表情中落败。
就在我支支吾吾的一句“老师,能再重复一遍问题吗?”即将出口之时……
“老师我有问题!”这一嗓子显然引起了老师极大的注意,也给了我时间去瞅阿囡着急忙慌递过来的答案。
顺利回答完毕,我毫不掩饰地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一嗓子”,却恰巧看见坐在靠窗位置的他,发丝上欢快跳跃的阳光。
真是我的大救星啊,莫子霖。
(2)
“下面念一下听写一次性过关的名单,剩下那28个不过关的,一会儿晚自习我会再来班里听写,今天过不了你们就别回家了!”
“讨厌英语老师,讨厌英语课!”在刚发下来一片红叉的听写纸上,我愤愤然见缝插“字”地写道。
整天操着一口不知道正宗不正宗的英文,声音还那么小,谁能听得清嘛!搞的每次英语课,都是我对阿囡“胳膊肘杀”最敏感的时候,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我心跳加速,慌乱不已。
不过,好歹有28个人没过关呢,也不算太丢脸。
又一轮听写过后,人数锐减至九人。点名时发现,除我之外的那八个,都是英语从未及过格的。
仿佛听见谁和谁的窃窃私语,我简直郁闷的要哭了。
还好最后一次听写,课代表代替了疲惫的老师,恰好站在离我几步远的位置,一开口,石破天惊。
“课代表你小点儿声,你这大嗓门吓死我了”前排一男生抱怨道。
从那以后每逢听写,无论座位如何轮换,课代表总是站在前排那个男生旁边,搞的全班都以为他俩有基情。
不过,天知道我有多感激他,声音洪亮的英语课代表,莫子霖。
因为他,我再没被听写到第三第四次过。
(3)
那场突如其来的告白起源于莫子霖好基友的一句玩笑话:“苏晴,莫子霖说他喜欢你哎!”
“神经!”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上了发条的小鼓,不知疲倦地咚咚作响。
拜托,那可是莫子霖哎,全班第一。那么出色的男生,他要真喜欢我,我就是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
放学后,意料之外的,莫子霖竟然在操场等我。
“老张的话你不用太在意。”
“哦。”明知道那家伙是在消遣我,心里却不知为何有点儿小失落。“同学之间开玩笑嘛,我没当真。”
“不是玩笑。”
“嗯……啊?”向来不相信自己听力的我满怀疑虑地抬起头来,却撞进了一泓深邃的泉,抑或是一片璀璨的星光。那是他清澈的眼眸。
“如果我说那是真的,没有开玩笑,那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已经彻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仿佛静止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在我挣扎着吐出第一个音节的同时……
“你不用那么快答复我的。”被生硬打断的话语,透着他些许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突然被刺痛了哪根神经,我倔强地,颤抖地,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你看过《左耳》吗?我……”
“我都知道。”在大脑一片轰鸣中,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像是在努力寻找最温和的措辞一般,我听到他的声音穿透远山而来:“我知道你听不见,我不在乎。”
一瞬间,我像被人丢到一片巨大的冰湖前,凝望着冰面上脆弱不堪的倒影,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给人看。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堕入刺骨的冰冷前,一丝暖意包裹住我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能勉强组织起那些凌乱的字眼:“我们座位那么远,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目光,自然会被她的一举一动牵着走。”
再次抬起头,操场昏暗的灯光投影在他的脸庞,我看到有星星在那里翩翩舞蹈。
我不记得我如何回复的他,也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离开了,一切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直到死党等急了来寻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哭成这样。”
“没事儿,我就是觉得我他妈运气太好了啊!”
“运气好你还哭……”
我想,我上辈子可能真的拯救了银河系。
(4)
记得我第一次看《左耳》这部小说,为黎吧啦死去的那个情节难过了好久好久。
我永远记得当我脑补出小耳朵拼命摇晃着她最好的朋友,歇斯底里地喊出那句“吧啦,你再说一遍,我左耳听不到……”那个画面时,那股从心底流经四肢百骸的悲凉。
真的,特别理解啊。那份遗憾与悲恸。
那个时候,我从不曾想过会有一天,一个符合我所有幻想的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坚定地说出那句“我不在乎”。
一刹那,仿佛惊艳了所有的花开。
因为喜欢你,所以你的每一个小细节我都了解。那每次被提问时的手足无措,那听写时总是追随老师嘴型的目光。
因为喜欢你,所以你的每一丝情绪我都会顾及。尽力保护着你那小小的自尊,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
因为喜欢你,所以你的任何一丁点不完美,对我来说都是最美。
“在一起吧,好好的在一起。”我听见自己的心如是说。
(5)
跟死党娜打打闹闹有说有笑背着书包上学堂的路上,莫子霖和同班一个叫杨雪的女生骑车从眼前缓缓驶过,反超到我们前头。
在我刚好能看清他的距离,回过头,一个痞痞的微笑。
那一刻,除了他,一切繁华皆成背景。
娜娜使劲儿晃了晃我的胳膊,故作夸张的语气:“这是谁家男朋友哦,某人幸福死了是不是,是不是?”
“讨厌!”故意疾声厉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那不听话上扬的嘴角。
于是被起哄成了常有的事儿。一个人被点名提问,一定会有人在下面阴阳怪气地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只留下脸颊绯红的两个当事人和一头雾水的老师。
自习课传纸条,经手的人一定会不怀好意地冲你瞟上一眼,故意做出一副“想要吧想要吧求我我就给你啊”讨打的模样。于是练就了一门新技能,隔着大半个教室用唇语对话,一字一句,都能懂。
(6)
高考,就这样在时光匆匆的脚步声中悄然而至。比季节交替还要来的不经意。
盯着英语试卷听力部分那一个个鲜红的叉,像一把把利刃刺入本就鲜血淋漓的心,那样的血腥,不堪入目。
当莫子霖把试卷发到我手里的那一刻,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他不是英语课代表。
这样,我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不至于这样无地自容。我想应该没有女孩子,愿意在她最喜欢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不完美吧。哪怕对方其实并不在意。
“逃走吧”,这一次,我的心似乎不再偏向他。
于是下一秒,我落荒而逃。
他追出来的时候,我坐在楼梯的第一层台阶上,把脑袋深深的埋入膝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地鼠。
感觉到他静静地来到我身边,静静地坐下,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一切都是我的感觉,我听不到细微的声响,但我感觉得到。
眼泪越流越多,悲伤越来越大,颤抖越来越止不住。记得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哭,但只要一回到家见到妈妈,“哇”的一声哭腔就会出卖我所有的情绪。
什么时候,我可以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扒拉给他看,这种突如其来的信任,吓了我一大跳。
“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哭的……我控制不住。”
“没事的。”
过了良久,才听他慢慢说道:“听说,高考英语听力,可以申请免考。”
我猛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蒸发掉的泪珠。由于太猛,眼前笼罩上一片黑暗。无边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你明知道,我就算听力拿零分,也不会去申请免考的!”
黑暗渐渐消散,光明袭来的瞬间我低头看到他无可奈何的脸,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失望。
(7)
我固执的认为,只要我不去申请所谓的“免考”,我就能假装自己跟正常人一样。哪怕我茫然地对着嘶哑杂乱的公放录音机蒙答案,也不愿去开那张带有“听力障碍”抑或“残疾”字样的证明。
我不愿把自己的缺陷赤裸地公诸于众,不愿意听到别人“英语考的分儿高又怎么样,听说她听力申请的免考耶”诸如此类的指指点点。
多么羞耻。
这种不成熟的念头,孤零零的,陪伴了我整个少年时代。
就像第一次买助听器时去医院测听力,医生指着两幅高高低低的曲线图对我妈解释:“你看啊,正常人的听力区间是在这个范围,你闺女左耳的听力区间在这儿,比正常低了太多。右耳虽比左耳好一些,但离正常也是有一点儿差距……”
看着我妈瞬间红了的眼眶,我倔强的辩解道:“可我不觉得跟正常人差很多啊,平时当面说话我也是能听清的。”
“那是因为你从不知道正常人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而且你养成了说话看口型的习惯,所以当别人背对你,或者天一黑你就分辨不清了。”
见我无言,医生像是在卖弄知识一般继续解释:“而且听力有障碍的人,经常会分不清zhi、chi、shi、zi、ci、si这些音,比如1和7、4和10这类阿拉伯数字。”
想起每逢老师念页数时我假装无意地瞟向同桌,我不得不悲哀又无奈的承认,医生说的是对的。多可笑,我竟然跟一个医生争论。许是敏感太过,明明是很平常的讲解,我却总感觉夹杂着些许嘲讽。
“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天生的”,我妈偷偷擦完眼角的泪,回答道。
母亲的眼泪,是我最不能触碰的底线。所以我固执地拉起我妈说:“走了,不买了,我不会戴的。”
我宁愿继续伪装,懦弱地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也不愿意戴着那个明显的家伙,接受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异样的眼光。
那太伤自尊了。
(8)
革命的萌芽太早曝光,真的是会被扼杀的。尽管老师故作一副“要不是看你俩学习好我早通报批评了”的凶煞样,早恋萌芽的走向依然是“见光死”。
比如此刻,端庄优雅坐在我面前的,莫子霖的母亲。
“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人机灵,成绩也不错。我不是反对你跟子霖在一起,只是马上要高考了,你们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不是?”
“上大学以后你们怎么样阿姨都不管,只是高考人生就一次,别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耽误了自己。”
“对了姑娘,你能不能帮阿姨劝劝子霖那个倔脾气,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非要放弃已经到手的保送名额。”
然后我才知道,莫子霖在几天前拿到了学校唯一一个的保送名额。A大,全国最高等学府,也是他最想去的大学,可现在他竟然要拒绝。
“知道了阿姨,我会跟他谈谈的。”
(9)
“你被保送A大了为什么不去?”
“呃……谁跟你说的?”
“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大概,准备了这么久,想感受一下高考吧。”
“莫子霖你是不是对我没信心,怕我考不上啊?你放心,就算我听力30分全不要,我也会从别的科目找回来的,何况凭我多年练就的‘蒙答案’技术,总不会拿零分这么惨淡。”
我故作轻松,心里却还是希望他能陪我的吧。希望他可以放弃那个名额,陪我打这一场没有硝烟,却也生死未卜的战争。
第一次,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自私。
“从现在起我会拼了命学习的,你就安心去A大等我就好。如果万一,我说万一哦,我真的没考上,那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说罢,不等他回答,我转身离开。
如此决绝,也不知到底在跟谁赌气。
(10)
后来,好死不死的,命运把我安排到离录音机最远的最后一排。
后来,我的总分很高,但离A大还是差了一点点。
后来,莫子霖最终没有接受保送,参加了高考。
后来,他依然正常发挥考上了梦想中的A大。
后来,我才明白高考不是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
后来,我们真的再也没有再见。
(11)
四年后,终于考上A大研究生的我,却从高中同学杨雪那里听到了莫子霖移民英国的消息。
你到底,还是没有等我啊。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一定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确定呢。”
“苏晴你还记得我跟莫子霖骑车遇到你的那次吗?”
“嗯,记得。”
“当时大家都知道你俩在一起嘛,我就开玩笑问他要不要喊你,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用,等我们骑到前面,她自然就会看到了。”
见我没反应,她继续道:“我当时不知道你听力的事儿嘛,还纳闷儿呢,后来知道了,就觉得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俩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后来她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我的思绪,完完全全沉醉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和那个让我此生难忘的,惊艳了时光的微笑里。
“莫子霖,那是你女朋友苏晴吧?要不要喊她一声?”
“不用,等我们骑到前面,她自然就会看到了。”
清风拂过,卷起一树的花香。他站在漫天花雨中,微笑着向我伸出双手,薄唇微启,说出那句支撑了我四年乃至一生的“我都知道,我不在乎。”
心,突然就软的一塌糊涂。
也痛的一塌糊涂。
(12)
时光缱绻,后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一时错过,便是一世。”
我们错过了诺亚方舟,错过了泰坦尼克,错过了一切惊险与不惊险,我不信,我们还要继续错过。
我一定要申请留学,去英国,他在的城市。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一次次经历“伪装——识破——坦诚”这个过程,我变得越来越无所谓,越来越坦然。
会觉得耻辱什么的,不过缘来太年轻。我应该感谢这种“不同”,才让我从另一方面看清了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不同的好人。
我再也不怕那些密密麻麻的申请表了。
我一直觉得,是不是此生遇见你,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后来慢慢明白,其实我一直都很好运气,只除了错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