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初见哲思

老子道学及其自然主义开创

2020-04-13  本文已影响0人  叙尔

盛邦和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所究所教授

中央民族大学社会发展研究所首席教授

提要:老子认为修身治国当循“道”而行,力陈“道法自然”,称“自然”思想为道的本质,又主张虚静无为,道出柔弱胜刚强的玄妙之理。

关键词:循“道”而行、“道法自然”、“自然”为道、柔弱胜刚强

自秦至汉,道家由隐而显,而达极盛。原因在于秦虽合六国,统一中华,然行苛政而骤亡。汉兴之后,特别是汉文、汉景之时,总结前朝得失,起用道家思想,减少傜赋,与民休息,由是社会转向经济发展轨道,创立了史称“文景之治”的盛世。道家思想源于黄帝、老子,故有“黄老”思想的别称。黄、老之后又有列子、庄子延续发展,成一家之言传承至今。老子因著《道德经》传世,成为道家的开山之祖。老子认为修身治国当循“道”而行,力陈“道法自然”,称“自然”思想为道的本质,又主张虚静无为,道出柔弱胜刚强的玄妙之理。

一、何以为“道”,“而常自然”

老子《道德经》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句,启人深思。老子论“道”,指出只有理解他所说的道,方可认识“自然”,循“道”而行,领会人生,处世治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道德经》第五十一章。]

宇宙中存在着“道”与“名”。“道”是道理,是事物发展运行的规律与法则,对于人类可理解为维持共同生活的道德伦理。“名”为表达万物的名称、概念。道,有时说不清楚,若其可以一语道破(“可道”),那么这个道也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常道”)。同理,如果一种“名”能够口头表述,让人豁然(“可名”),那就不是不是真正的名(“常名”)。真正的道,无法对其作概念化的表达。真正的名,无以名状。

学者指出,以上的句子,原文为:“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汉时,避恒帝讳,“恒”改“常”。这样就可以理解,”非常道”与“非常名说的是:道和名处在不断变化中,没有恒常不变的道,也没有恒常不变的名。这样就和庄子释道,异曲同工。

庄子云:道是开放与流动着的,从其产生之日起,就不是封存固守的(非常道),关于对道的命名与解释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非常名)。道所涉及的内容,被分成各个不同的思维境域,这是为真切理解道而做的工作。如果要问这些境域为何?则为左方、右方、人伦、天义、分歧、辨说、竞逐、争执,这就是所谓的“八德”。[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庄子·齐物论》]

老子,也包括以后的列子与庄子,都试图探讨“道”的特征,道其实就是人类企及而难及的“终极真理”。人类生命有限,作为生存于地球的有机物种,有其生也有其灭,而宇宙之终极真理无生无灭,对此人类只能逐步接近与试探,而难以最终明晓。“道”如远山之云霓,处极远之处,为变化无穷,为终极无限,面对无穷与终极,语言的表达无能为力。然而即使如此老子及以后的道家后继,依然孜孜不倦,殚精竭虑,探求道理旨意,论其对于人类的极其重要。

在老子心目中,“道”无形无迹,只是一个“无”字可以形容。无是万物之始,天地未开、混沌未分。由“无”生“有”,然后才有宇宙天地、人间万物。天地人世都在无、有之间作无限循环,无既可以生有,有也可以复归于无。有,相对与短暂;无,绝对与永恒。无与有,无中有有,有中有无,看似两个概念,其实是一个意思。天地以无为根本,人间以无欲为本真。人只有在离弃欲望、性灵明净的时候,才有可能领悟蕴藉于“有”、“无”之中的真谛与奥秘。

道的伟大之处在于它的一个特点,就是什么都不像。因为什么都不像,所以才称得上伟大呢!如果与某个理论相似,或者人云亦云,日子久了终将被识破,不是伟大而属渺小。

道与三个元素最为接近,故将其视为法宝,怀抱而坚守。一为慈,二为俭,三为不敢为天下先。因为慈故能勇敢,因为俭故能虚怀若谷,因为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万物之长。这三个法宝何其重要,舍仁慈而鲁莽奋勇,舍简约而求宽怀的虚名,舎谦让而步步领先,必死无疑。还是把慈看作最重要的道理吧!因为慈,战则百战百胜,守则固若金汤。天意护我,因慈得救。[ 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道德经》第六十七章]

老子说:人生于世,生老病死、 修身处世,乃至于治国理政都离不开“道”。若要天下太平,必使天下人遵循道理,天下事符合伦常 。在一个有道的国家,战马退出战场,改去从事犁田施肥的工作。国家无道,那么连怀孕的母马也被征为战马,不得已产子于荒郊。[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道德经》第四十六章]

天地人间,由道生之,由德养育之。变化万端的物,予其不同的形状,不可违逆之势促其最后的生成。天地人间的诞生、发育、形于外、成于内,即“生育(畜)形成”,概离不开道、德、物、势四个方面的作用,舍此四个方面,天地人间不复存在。

说到这里,老子又话锋一转,将四个方面作比较,作用不相同、地位不相齐,其中道、德两项作用最为重要,意义最为重大,至尊至贵,为其他两项即物与势所不能比。只因道德养育天地人间,譬若父母。道徳对于天地人间,是那么的尊贵,所以世间万物一旦形成,“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即视若天命所定,不再作为而无“抵抗”,自然随顺而得天然。[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道德经》第五十一章]

老子“而常自然”的思想,经庄子等人的演绎发扬,成为道家思想重要特色而传承至今。当代日本医学家与心理学家,创立森田疗法,提出“自然随顺,为所当为”的精神医学原则,乃得益于道家“自然”思想的真旨。[( 日)森田正马:《神经质的实质与治疗》,人民卫生出版社1992年版。贾蕙萱:《森田疗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

二、万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云: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竹简本记载:“有状混成, 先天地生, 寂寥, 独立不改, 可以为天下母。未知其名, 字之曰道, 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 逝曰远, 远曰返。天大, 地大, 道大, 王亦大。国中有四大焉, 王居一焉。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竹简本有多处不同,譬如“有物”为“有状”,“域中”为“国中”,“人”为“王”等,但基本意思未变。

这段话可以理解为:有一样东西在混沌的状态中自然而然地形成,诞生的时间比天地还早。它孤独寂寥,特立独行而从来不改变自己。它周而复始地运转而不知疲倦。它是谁?真可称得上是天地宇宙的母亲。我不知道它的名字,那么姑且就称呼它为“道”吧。想再给“道”取一个名字,勉强称之为“大”。称其为大,它逝去了。去得很远,却又回来了。所以道是伟大的,天是伟大的,地也伟大,人也伟大。道、天、地、人(王),天下有四个东西是伟大的,人是其中的一个。

这句话的结尾强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其中“道法自然”四字之含义,尤为学者所关注。张岱年指出“道法自然”, 是“道以自己为法”的意思。任继愈则将这句话作直白的解释:“道效法它自己”。童书业则说:“《老子》书里的所谓‘自然’, 就是自然而然的意思, 所谓‘道法自然’就是说道的本质是自然的。”陈鼓应云:“‘道’纯任自然, 无所法也”。

魏源的理解别开生面,他在《老子本义》 (卷上) 中说, 老子所言“自然”是指“道之性”。“道法自然”即言道法其自然的本性。因此,“法道者, 法其自然而已”。[ 王中江:《道与事物的自然:老子“道法自然”实义考论》,《哲学研究》2010年08期。]

其实,“法”具有“法则”、效法的双重意思。老子虽说,道“先天地而生”,可为“天地母”,同时也先人世而生,可为人世祖,但他没有否定,天地人一旦产生,就会发生相互作用的关系,而最后反过来成为“道”的终极法则。这正显示老子辩证法的玄妙所在。

这样把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人以地为法则而效法之,地以天为法则而效法之,天以道为法则而效法之。在四个“效法”中,尤以“道法自然”最重要,是老子全部思想的精粹所在与精神纲领。那么这个“自然”是什么呢,“自然”就是自然界,它是天、地、人的总和,“道法自然”,就是效法天、地、人,效法天、地、人的总和,效法天、地、人共生共存、对立统一的规律特质。

三、虚静无为,“百姓曰我自然”

老子主张虚静,“虚”即空,空空如也,无所欲求,静则安,安然平常。惟如此,世上的真切美好方可浮于目下。在老子看来,一个内心虚静的人体现标准的“士”的形象。他说:在古代,被称为士的人,外表幽玄沉宁,内心深不可测,因无法深知,只能对其强作如下的描述:小心翼翼,就像涉过冰封的河面;严肃警惕,仿佛提防四周的侵扰;谨慎拘束,犹如一个陌生的宾客。然而有时又潇洒自如,像春日里冰雪融化;静稳端庄,若刚刚采伐来的树木;心胸开阔犹空谷深广;包容宽厚如川流雄浑。谁能够让浊流静而清澈?谁能使静水渐而湍急?明白大道的人永不自滿,因谦虚而日日除弊,气象一新。[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敝不新成。《道德经·第十五章》]

虚静方可无为,而无为方可得“道”之真谛。老子说:道,有一个重要的特质,就是“无为”,这不是不做事,不作为,而是不妄为,不强为,不盲目而为,不为所欲为,这样的无为是积极心态的无为,而其结果无所不为,什么事都做得了。君王与诸侯若能正确领会与守持这个“无为”的道理,则可观世上万物是如何遵循固有的理路轨迹自然演化。自然,演化的过程中,不免因欲望的滋长而生躁动,值此危机,无名的质朴之道,将发生莫大的效应,使之镇定,由乱而安。无名的质朴之道,幽玄而神秘,究其本原就是无欲,因窒息炙热的欲火而天下归静,人世晴好。[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道德经·第三十七章》]

老子强调,君王者无为,不仅一己无为,也使天下无为。他说:天地仁慈,将万物视为珍宝而爱惜,但是也有看似不仁的时候,把万物看作草扎的祭狗,让它们无知无觉。圣人待百姓如珍宝而爱惜,但也有看似不仁的时候,把百姓当做草扎的祭狗,叫他们无欲无求。当然,要使万物与百姓无知无欲,治理者首先虚静无为。天地犹如一个巨大的风箱,心守虚静,手无伸曲,风箱安然无风。反之,内心不静,手足躁动,风箱源源不断地送出强风。静则安,躁则乱。指令太多,折腾自然,结果适得其反,烦难无穷。倒不如取折衷的方法,谨行少言,欲求清简,而使海青天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签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道德经·第五章》]

老子将“小国寡民”视为无为治国之标的。他说:最好让国家的规模变得微弱一点,不必去讲求富国强兵,最好让人口变得稀少一点,不必去追求人多势众。即使有千百种复杂的工具,也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尽量不去使用它们。让百姓贪生怕死,就不会迁徙到遥远的地方去。虽有车船,不要去乘坐,让大家尽量徒步而行;虽有军队,不要去驱使,让将士无处布阵打仗。回到结绳记事的古代状态,这样就可以到达理想的境界。品尝美食的滋味,穿着舒美的服装,安居乐业,过着平常的日子,享受每一天的幸福。国家之间友好相处,站在边境线上可以望见邻国之人,但尽其一生互不来往。[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至治之极。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道德经·第八十章》]

老子说:作为领导者,因其治国方法不同,与民众所处的关系不同,民众对他的态度也不同。第一种领导者,这是最好的领导者,所作所为符合自然规律,低调行事,不事声张,不知不觉之间,政通人和。民众享受美好,知道领导者的存在,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其次一种领导者,国家管理不错,所做的好事民人知晓理解,感激与敬仰。又其次一种领导者,法令严格,国人知法而畏,国家安定有序。最其次者不善理政,得不到拥护与支持。这是诚信不足的缘故,否则怎么会得不到国人信任呢?最好的方法是少说多做,等到功成名遂,让百姓去说,这是自然而然,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啊![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安有不信。 犹乎其贵言也。成事遂功,而百姓曰我自然也。 《老子·第十七章》]

四、自然法则:柔弱胜刚

老子的一个重要思想是“柔弱胜刚强”。在《道德经》,老子强调自己所说的所有道理,皆源自自然,得自然之启发,也得自然之佐证。因此所言之道为“天道”,也为自然之道。这样,其提出的“柔弱胜刚”,也成为自然法则。《道德经》第七十六章云: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 《道德经》第七十六章。]

这段话的意思是,人活着身体柔软与脆弱,人死后遗体坚硬与强固。有时坚强不是好事,与其坚强不如柔弱,柔弱胜坚强。看上去坚强,争勇斗狠,结果非病亦残,终归于死亡。那些看上去柔软脆弱者,其实质柔韧有力,生机不断,可以生存很长的时间,最终打败强者。譬如舌头与牙齿。舌头柔软,牙齿坚强,最先失落的总是牙齿。水流柔软,石头坚强,水滴石穿,胜利属于柔软的水流。用兵也是这样,逞强好胜之师往往被弱小军队击败,木头过于坚强常被摧折断裂。自然界中,坚强者在下,柔弱者在上。犹如一棵树,坚强的树桩在下,柔软的枝叶在上。

老子认为,要让自己最终成为强者、需自觉地先让自己成为弱者,站在弱者的位置上,思考与行动。目的是以弱胜强,从败转胜。这时候,要把自己想象成混沌不知的“婴儿”、疲惫落寞的游子、昏昏然的“愚人”。

老子《道德经》第二十章这样说: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

老子如是言:唯唯诺诺与颐指气使,这样两种不同的态度,其间的差距是多么的大啊。美好与丑恶给人的感受各不相同。众人所畏惧的事情,不得不畏。人之所好、所恶及所惧,形成习俗,源远流长,不知其缘起也看不到尽头。

众人熙熙攘攘像是共赴盛大的宴会,又如登高台而赏春景。只有我孤守淡泊,对纷扰变化的外界不惊不喜,无动于衷。就像婴儿混混沌沌,还不会发出呵呵的笑声。就像游子疲惫落寞,找不到最终的归宿。众人都得到很多,显得绰绰有余的样子,唯我不足,只剩下茫然若失的悲怀。他人聪慧,昭昭然如白日,我独愚昧,昏昏然如暗夜。他人营营而求,我独躲避退让。他人各显神通,独我顽冥不化。我心如海,激荡翻滚,我心如风,飘荡不止。我与众人是多么的不同啊!像迷童呼唤母亲,上下求索,去寻觅心中的道。

老子认为,弱者的样子是控制“妄语”的愿望。老子云:真懂了,往往不说,不懂装懂,话一定很多。阻塞情欲的通道,关上嗜好的大门,挫折其锐气,消解其锋芒,韬光养晦,混同于尘世而和大家一样,此所谓“玄同”的奥妙。既不可以亲近,也不觉得疏远;既无利可图,也不被伤害。既不高高在上,也不低三下四,这就是天底下的高贵吧?而真正的高贵者,不妄语而少言,示人以弱。[ 老子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道德经·第五十六章》]

老子还指出:要让自己成为“弱”者,须做到以下几点,即“不自生”、“后其身”、“外其身”、“非其私”。《道德经》第七章云:“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道德经》第七章。]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长久,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及所有宇宙自然,长生久存,绵延无尽。究其何以长久,其“不自生”,即不为自我而生,故能长生,不考虑自身存在,故能久存。

人类中有一种人是圣人,他们通过不断的修行,“外其身”即如天地自然那样达到超然忘我的境界。“后其身”,不似芸芸众生追名逐利、争先恐后,而是处处谦让,退居人后,于私利得失亦不闻不问,置之度外。这样做的结果,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们被拥戴推举,走到众人的前面。他们声名荣显,最后成全了自身。对此,是不是可以悟出一个道理:人仅为私,私利流失。人若“非其私”,即少私、无私,反而获利无数。

老子强调柔弱胜刚强,是因为天地人间存在普遍的“自然”规律,这就是“抑高扬低”、“损强补弱”、“取富济贫”。老子《道德经》第七十七章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道德经》第七十七章。]

老子认为:天道,即天上自然之道,本应如拉开的弓。高了低抑之,低了扬起之,其用力过度则减少之,不足则补充之,这样保持操作的平衡。世上有财物多得溢出的富贵者,也有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贫苦人。按照天道,若有余则取出,若有缺则补足。然而,人道,即人间自然的道理有时不同,走往相反的方向,采用逆向的行径。损贫而补富,取走不足者仅有的东西,交给富裕者去恣意挥霍,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谁能做到把多余的私产奉献给天下?只有那些得道的圣人。圣人做了好事而不居功显扬,功成身退,从不显示自己的贤能。

须要说明的是,人道虽与天道逆行,但毕竟是不合天理的“逆行”。“有余则取,有缺则补”的天道,即自然之道必然取代人道,即人世之道,成为天下终极之道。

老子云:“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善于行军者看不到踪影,善于说话者找不到瑕疵,善于算计者不用筹谋,善于闭锁者找不到打开的锁钥,善于结扎者不需要绳子而解不开。[ 《道德经·第二十七章》。]

上面这个句子的“善”,不少译介都说的是“善良”,殊不知不是善良,而当作“善于”、”擅长”的认识。通观《道德经》,很少说“善”的本意,而将善理解为专擅某事,胜人而利,倒与“恶”有所靠近,这也是后人认为“道德经”说的是“阴谋术”是一部教人以诈的“兵书”的缘故。

如此看来老子是中国的“马基雅维利”,马氏写《君王论》,为君王说擅权之术。老子写《道德经》说“王道”,为君王说成王之道。普通人不懂得这个著书深旨,故常是曲解老子,把《道德经》的一片真意读反了。

再看一句,老子说“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 《道德经·第二十七章》。]这个“善”,也不是善良与慈善,而是本领高强、能力卓越。翻译过来就是达人与强者是笨人弱者的老师,笨弱者所犯的错误,被强大者拿去成为克敌制胜的资本资源。

余论:

研究老子思想所知,天道、自然、虚静、无为等,为道家主要思想范畴,而“自然”主义,又在道家思想中占有重心地位。老子之“自然”为区别于人世的“自然界”的“自然”,有时也作“自然而然”,“听其自然”的“自然”介释。老子其他思想如“虚静无为”等,大多由“自然”思想放射所得。在这个认识基础上把道家与儒家、法家作比较,则可以找到道家思想别具一格的思想特质。老子将“道”确认为道家学说的核心,通过对“道”的阐述与践行,而于中华文化发展产生重大影响。

与道家不同,“仁义礼智信”乃属儒家的概括性思想连线,而其中的“仁”字首当其冲,提示儒学精神纲领及儒家最高道德。提出以仁为核心的一套学说。仁字从人从二,源于人们互存、互助、互爱的意思。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论语·述而》。](指出切实可行地从事道德修养当成为人的主观愿望,仁是天生的,离本性不远,求则得之。

战国至秦,法家思想风行一世,法家强调“法、术、势”的治国理念,而期其中的“法”,体现突出的思想地位。如韩非子言:“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 《 韩非子·难势》。],治理国家一则以法,一则以势,执法而合乎时势,则治,反之则乱。

显然,相对于道家的“道”,儒家的“仁”与法家的“法”,前者具有突出的抽象意蕴,思考方法上以天地“自然”为根底,而儒家与法家的主体范畴:“仁”与“法”,则直接提取于现实,以人间世事为依据。因此,尽管道家开创之初,尤其在《道德经》中具有较明显的入世干预特点,而愈往后世,这样的特点逐渐稀薄,而其疏离人世,回归自然的“道性”日益浓郁,以至演绎为中国式宗教,而儒与法家,尤其是儒家走向更明确的政治哲学与人生哲理的道路。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