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对

每天坐地铁会路过一个站，叫做“天生”，有时候恰好看见站牌，端端正正的两个字，就会在想，那些拍结婚照的公司应该把这里作为一个外景地，想想，在人潮汹涌中，有那么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牵着彼此的手，十指紧扣，立在站牌的两侧，从这个唤作“天生”的站台出发，从此走向人生的一段长旅，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意境啊，不比在随便某个公园花前月下摆拍一番好么？（对摄影家来说，人潮匆匆行过的轨迹是很容易制作出来的。）

估计又要有人说我在制造浪漫了，是啊，我或许想得太天真，因为直到现在，这个想法诞生一年多了，我始终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天生一对”。

最近看张晓风的散文，有一篇《黄金葛和它的罐子》里，她写自己在师母家看到两个不相干的东西，竟出奇地契合，宛如天生一对，师母却说：“你说天生一对，什么叫天生一对？才没这回事！这是花三年时间磨磨蹭蹭才算两下里合揉成了一个，勉强可以看顺眼了，花三年时间才凑成的，这世界哪来什么天生一对的事？”

是呢，师母文化不高，说的却是至理，这世上才没有什么天生一对，所谓的天生一对，都是在长时间的磨磨蹭蹭里合揉成的。

张晓风企望师母从这句话继续说下去，多说一些生活中的道理，然而师母却没有往后说，一个平凡普通的老妇，何曾想过自己随口一说，也是失口道破了天机。

师母没有说，我却忍不住顺着往下想。什么是天生一对？传统的想法中，才子佳人是天生一对，王子公主是天生一对。天生一对是按照什么标准组合的？应该是双方各有所值得称道的地方吧，才子以经天纬地之才，迎娶那个倾国倾城之貌，任意缺了其中一方的条件，大家会为之扼腕叹息，甚至愤愤不平，好像打破了什么完美的平衡。王子公主更是，双方背后支撑着的，是两个庞大的王国，是两个王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军队，灰姑娘是一个例外，那是为了给圈外人一点儿虚假的幻觉，平民王妃的婚后往往并不幸福，何况，灰姑娘也不是一无所是的，至少，她有一双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脚。

然而生活并不是童话，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这“天生一对”也遭遇过婚姻危机，戴安娜和查尔斯这“天生一对”也难免天人永隔，无论是才子佳人还是王子公主我们看到的往往是令人艳羡的婚礼和大团圆的结局，故事通常是结束在“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没有“然后”呢？因为就算是安徒生这样的大师也不知道该怎么着笔后面的“磨磨蹭蹭地合揉”。

明星的婚姻往往像流星一样，我总是搞不清他们那些前任、前前任的关系，倒是平凡的人们，没有那么多关注的目光，放得下身段，在磨蹭中合揉，却成就了细水长流。因为，婚姻的确是需要合揉的。

前几年，先生的爷爷奶奶一同办了九十大寿，寿宴上，两位老人家穿着传统的中式服装，手拉手坐在台上，头发白得那么纯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白发。所有的人都羡慕这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情，这应该就算天生一对吧，其实在生活中，两位老人也时有争执，奶奶总是事无巨细要亲自动手，爷爷吵她不会休息；爷爷做鱼放多了调料，奶奶吵他不懂节约。这些吵闹，从他俩十多岁就开始，持续了七十多年，你见过吵那么长架的人吗？一段幸福长久的婚姻就是在不断地磨磨蹭蹭中这样合揉成的，就像盘玉，就像研墨，没有合揉就没有光洁莹润，就没有香染素宣，就没有天生一对。

闺蜜间平时也常常吐槽，对各自的先生这样那样不满意，或太懒，或太忙，或太吝惜小气，或又不管孩子，其实换一个角度，又有不同的诠释，太懒的人心态好，家里乱一点也看得惯，自己不做事的通常也不好意思指责别人；太忙的整天早出晚归，不在乎想多挣一点钱，不也是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保障吗？太吝惜小气的是爱惜物事，一个人对身边一针一线尚且爱惜难舍，定不会轻易舍弃他深爱的家人；不管孩子的呢，其实他未必是不管，只是被当妈的抢着管完了，难以插手，只有另寻机会，这样的爸爸，往往更能听到孩子的心里话呢。

当然，我知道这些女人们吐槽，也仅仅是发泄一下而已，把合揉中积蓄的负能量噼里啪啦释放出来，然后继续提着菜篮子去买菜，回家做饭洗衣，一天天磨蹭着自己的日子。

这世上的“天生一对”，原来都是忍把那崚嶒个性，换了个相敬如宾，细水长流。

生活不仅需要诗和远方，还要甘于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