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猫
猫想：大概以后的以后它都不会遇到像那个人类一样，这么温柔的人了。
诡秘而华丽。
这是他看到那只猫时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词汇。
黑猫睁着流金似的双眼，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他面前。
九尾猫妖。
他浅色的双眸微微一亮，却并无太多惊讶的神态。
猫心头一动。
却见他伸出手抚上了猫的尾巴。
柔软的触感一如他所料。
无礼，无知，无耻！
猫惊声道，然后慌忙躲开了他的手。
猫活了上万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类。
可再不一样，人类的劣根性总是不变的，猫想。
贪婪而又自私，这就是人类即使掩盖也无法否认的本性。
于是猫抬起下巴，做足了矜贵的姿态，尾巴的甩动却暴露了它的不耐烦。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他尴尬地收回手时，听到那只猫这么说。
那双眼睛终于露出了惊讶。
这个人类真奇怪。
无论是相貌还是对它的态度，都和以前猫遇到的人类不一样。
他的皮肤过于苍白，头发和眼睛都是浅浅的灰色，就连嘴唇也是苍白而带着淡淡青紫。
好奇怪的模样。
猫化成了普通小黑猫的模样，不耐烦地甩动着尾巴，眼睛不离他。
感觉到猫的视线，他转过身向猫轻轻一笑，然后展示他手中的画像。
是猫的真实形态，惟妙惟肖。
猫有些怔忪，然后就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响起。
小九，好不好看？送给你做礼物吧。
勉勉强强像了两三分吧。
猫说，然后毫不犹豫地抢到爪子底下。
真是奇怪的人类，性格并不讨厌。
就连那副病殃殃的身体也顺眼了许多。
猫觉得，自己留在他身边的行为不算太愚蠢。
一晃好久。
久到猫觉得快赶得上它活过的上万年岁月了。
这个人类每天会为它准备好牛奶培根，还会熬好喝的鱼汤。
会给它洗澡，吹干它的毛发，然后用梳子轻轻梳理。
会给它画好多肖像图，然后贴满它房间里的整面墙。
会担心它太过寂寞而给它找来许多小玩具，蹲在地上陪它玩耍。
即使它并不需要。
猫舔了舔爪子，眯起眼睛。
这个人类……
猫说，我在你身边好久了。
他笑着回头，有些惊讶：不是才三个月吗？
猫低下了头。
三个月？
猫不会对他说，在他身边的三个月让它误以为相濡以沫地过了好多年。
如果说了，那个人类就会露出愚蠢而又满足的笑。
太愚蠢了。
猫甩了下尾巴，无声笑了下。
猫萌生了一个念头：陪着这个人类直到他死去。
就当是它漫长生命里的一次消遣。
前提是这个人类没有许下愿望。
猫没有提起这件事。
他也没有过问。
好像默契的一起遗忘了似的。
猫想：陪他到老。
可事与愿违，无力抵抗，这就是人生。
猫从没有想过。
世事无常可以到这种地步。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没有焦距。
猫已经三天没来了。
大概是生气了吧，自己这么凶它……
他想着，然后呼吸清浅的沉沉睡去。
身体每况日下，他甚至有种感觉，死神的脚步似乎就在耳侧。
近在咫尺。
猫在医院窗户旁的树上看着他。
那一群白大褂每天都要摆弄着奇怪的仪器。
他却总是带着笑。
猫想一爪子糊上他的脸。
笨蛋，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了嘛！丑死了。
可它却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他己经虚弱到拿着画笔也费力的地步了。
可却还是坚持画画。
护士问他：你画的是什么呀？
一个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笑着回答。
纸上是一只骄矜的九尾黑猫。
可能是最后一张了吧，他低头看着画。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猫有点想哭。
轻轻跳到了他的病床上。
他睁开眼，眼神一亮，扯起嘴角：你终于肯见我了？
猫不说话，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后用尾巴包裹住他的手掌。
他笑了。
那柔软的触感一如初见时那般。
猫说：睡吧。
然后唱起歌。
是他经常哼唱的那首。
于是他在那熟悉的旋律中慢慢闭上眼，嘴角带笑。
然后再没睁开过。
猫迷茫地想：他死了。
然后看着自己的九条尾巴。
它……成神了。
梦寐以求，甚至可以称得上执念。
可猫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猫妖修炼到第九条尾巴就要去实现人类的一个愿望，消耗掉一条尾巴，然后再修炼。
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故而世间多有猫妖，而少有猫神。
猫想起了一位猫神大人对它说过的话：小九，如果有一天你成神了，那一定是遇到了一个特别特别温柔的人呐。
那位大人遇到了。
猫想，它也遇到了。
猫在很多很多年后，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温柔到这种程度。
为了别人，说了重话，却是自己哭得一塌糊涂。
猫想起那天，他忽然晕倒，生命垂危。
猫一直都知道他身体差，却没想到能差到这种地步。
白化病，心脏病，长期饮食不当造成的胃病……
怎么会呢……他明明每天都有帮自己准备好食物啊……
猫捂住脸，忽然想起，那个人类每次都是看着自己吃，然后笑得一脸满足。
白痴，笨蛋，傻瓜！
他是有名的画家，构造出无数美丽无瑕平静安宁的画中世界，却给不了他自己一个安静的世界，甚至连许多人都有的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猫在那天对他说：许愿吧。
他安静了一会儿，问：你还能在我身边吗？
猫摇头。
他笑，我知道你会消耗掉一条尾巴，所以我不许愿。
猫说：不过是一条尾巴。
他伸手摸了摸猫的尾巴，眼神柔和：你要成神，而我希望有你的陪伴，所以不许愿，这是双赢。
猫摇头：你会死。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我不畏惧死亡，我只害怕孤独……我希望能有下辈子，那我一定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猫恍惚想起自己使了个小法术让他能无所顾忌地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他露出的笑。
比阳光更灿烂。
猫稍稍抬起爪子：你现在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我会消除掉那些人关于你生病的记忆，你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他看到猫的动作，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猫的第九条尾巴若隐若现，似乎马上就要消失。
于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停下！
滚出去！
他说。
猫怔住了。
他继续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别这么随意决定我的人生……
大概是不曾说重话，他的脸涨的通红。
……我死了也不要你管！
声音嘶哑，连连咳嗽。
猫不知所措的停下了动作，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然后猫跳出窗户，没有回头。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哭得压抑，声音哽咽。
对不起，我不能……
他说。
没有人听见。
猫却躲在树上看的真切。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猫已经是很多妖精口中的那位大人。
那天阳光很灿烂。
猫躺在树上小憩。
小猫妖抬起头，问它如何成神。
猫跳下树，摸着它的头，一如当年那位猫神：当你遇到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之后。
小猫妖惊讶的样子似乎与当年的自己重合。
猫看向天空，有些恍惚地想：可是以后的以后，它都不会再遇到像他这么温柔的人了。
背后有些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靠近。
猫回头看时就看到那个小男孩背着画板，眼睛一亮。
阳光……正好。
猫弯起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