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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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夜晚,连星星也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乡村漆黑一片,阴森森的,街上偶尔有个行人,仿佛鬼影一般。
村子西北角的麦田里,一个废弃的井房屋,琼花被捆着手脚,无助地躺在地上。此时,她内心充满恐惧,她后悔极了,后悔不该和妈妈赌气离家出走,后悔不该听信那个说话好听的猴精女人的话,如今被人贩子拐卖到这个不知道啥名字的地方,听他们的意思,明天就卖给村里一个老光棍儿当媳妇。
不能这让他们毁了我的一生。才十六岁的琼花不甘心,她很清楚她的处境,所以她不能听之任之,必须想个办法逃出魔掌。
那个猴精女人把她交给两个男人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了。这两个男人给她喝了杯水,她就一直昏沉沉睡着,直到昨天来到这个村子。这里和她的家完全不一样,一马平川,原来一马平川就是这个样子。她从未走出过大山,在山里小学读书的时候,学过这个词语,那时她全凭想象一马平川是啥样子,而今真的是感受到了,太惊奇了,居然没有一座山,连个土丘都没有,放眼望去,一望无际全是麦田,绿油油的麦苗已经到小腿那么高了,一阵风吹来,仿佛绿色的波浪翻滚。但她没心情看这些,她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跑。
然而,两个男人把她看得很紧,一个男人在左侧拉着她的胳膊,一个男人在右后侧跟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直到天黑了,他们把她弄到这个井房屋,把她绑住,锁上门,两人才骂骂咧咧吃饭去了。
琼花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试图找到一个能解救自己的办法。她隐隐约约看到一根柱子,用脚蹬过去,似乎还有一个可以转动的轮子,她努力坐起来,移动到轮子跟前,齿轮扎在她身上,生疼。是抽水用的机械齿轮。她灵机一动,试着去用齿轮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她用脚固定住齿轮,然后开始解绳。感谢这两个男人,他们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不可能逃跑,所以只简单绑了一个死结。没想到,琼花命不该绝,她用齿轮挑开了手上绳子,然后迅速解开双脚,摸索到门口,门被从外面锁上了。她怎么也打不开,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残酷的门锁浇灭了!
但她没时间沮丧,她心急如焚,如果那两个男人现在回来,发现她的企图,那必将是爆打一顿,更加严格看管,她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她晃了晃门,发现这个小门是老式轴承门,和她家的门一样,这个发现让她兴奋起来,她见过父亲因为忘了带钥匙,端开门的方法。于是她学着父亲,双手搬着门的轴承一边,用力向上提,力气太小,门动了一下,门轴又滑进下面石头上的圆洞。琼花吸了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往上用力,然后往外一拉,她成功了,门轴被她拉出石洞,她推开一个缝,把她瘦弱的身躯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2
挤出井房屋门,琼花如劫后余生,周围全部都麦田,她辨不清方向,也没时间选择方向,黢黑的夜里,她不顾一切,朝着麦地撒腿就跑。
跑了大概一个小时,实在跑不动了,只觉得黑暗仿佛无边无际的大幕一直笼罩着她。她又累又饿,瘫倒在麦田里。口渴难忍,她揪了一把麦苗放在嘴里咀嚼着,试图嚼出点水分,湿润一下冒火的喉咙。麦苗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并不是她想象的苦涩。
躺了一会儿,觉得缓过劲儿了,站起身继续往前跑,她害怕那两个男人发现她不在,很快会追上来。她没命地往前跑,只希望能够逃出人贩子的魔掌。
就这样,她跑一会儿歇一会儿,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的路程,只记得中间翻过两条大路的路沟,继续往麦地里跑,她不敢在大路上停留,如果有人追上来,躺在麦田里起码不被发现,大路上不好藏身。终于,天开始蒙蒙亮,她才知道她跑了快一夜了。这下他们应该追不上了吧?她躺在麦苗间喘气,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她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两天两夜了,父母见不到她,一定急坏了吧?她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天刚麻麻亮,李树根就起来去地里浇水。他们六家共用一口水井,浇水的时候轮流着来。昨天树林哥说他浇一夜就浇完了,让他天亮去接班。李树根到自家麦子地里的时候,树林哥已经把水道改好,水刚刚流进他家麦田。
他看着水沿着垄沟流入麦田,去查看中间有没有跑水的地方。走到地中间,看见一个姑娘躺在地上,他以为是个死人,吓得后退几步,然后观察一下,似乎是个活人,怎么回事?他上前去,看到姑娘脸上都是泥巴,衣服也占满了土,分不清颜色。姑娘睡得正香。他叫醒她:“喂,醒醒,你怎么在这里躺着?”
琼花没有动静,她太累了。李树根推了推她的后背,又喊了几声,琼花突然惊醒,下意识起身就跑。李树根一把拉住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寥野地里?”
琼花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发现他不是那两个男人,稍微放松一点,但这个人和那两个男人的口音有点像,他们不是一伙的吧?她跑了一夜,难道还没跑出他们的势力范围?
见她不说话,李树根又问:“你是走丢了吗?一个人睡在寥野地,多危险啊?你家大人在哪里?”李树根一脸担心。
琼花确认李树根没有恶意以后,琼花说:“我饿,你能给我点吃的吗?”
因为浇地时间长,又不能离开人,所以李树根早上出来是带着午饭的,见琼花问他要吃的,他急忙到地头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琼花。
琼花接过来,狼吞虎咽,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那两个男人在火车上一直盯着她,三个人都没吃饭,她饿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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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琼花狼吞虎咽吃完了馒头,李树根问她:“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老家是哪里的,怎么跑到俺家麦地里睡觉?”
琼花觉得这个大哥是个好人,便如实相告,并央求他:“大哥,你行行好,把我送到火车站好不好?那两个男人恐怕已经发现我逃跑了,他们可能正在追我。”
李树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火车站?我不知道在哪里。”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长这么没出过远门,生产队的时候去市里买化肥,是赶马车去的,哪里坐过火车?当然不知道火车站在哪里。
琼花很沮丧,她站起身,对李树根说:“大哥,谢谢你,我得走了,要不,他们追上我就跑不掉了。”
李树根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可怜,他急忙说:“别,别,你要不先到我家躲躲。你放心,在我家,谁也不敢把你弄走。”
琼花听他这么说,停住脚步,此时她穷途末路,有人愿意收留她,当然求之不得。她感激地说:“谢谢大哥,我会洗衣做饭,不白吃住的。”
李树根查看一下垄沟和水流,暂时没有问题,就带着琼花回家了。
李树根的爹眼睛生来就弱视,人称李瞎子。他见儿子回来,模模糊糊看到还带个姑娘,问道:“这么快就浇完了?”眼睛看向姑娘,“她是谁?”
李树根说:“爹,你先去看着地里浇水,我把这姑娘安顿好再去替你。”
李瞎子也没问啥,接过儿子手里的铁锹,扛起来去了地里。
李树根的娘生的十分漂亮,可惜有精神疾患,时好时坏的,她经常自说自话,不跟别人交流。当年从家里跑出来,被李瞎子收留,就成了李瞎子的老婆。
李树根的娘看到一个姑娘来家里,说道:“俺儿子娶了媳妇,我去看看。”说着,径直向琼花走去。
琼花看到这情景,有点害怕,她躲在李树根后面,不敢说话。李树根安慰她说:“不怕,这是我娘,她没有恶意。”
果然,树根娘走过去拉着琼花的手说道:“你是俺儿媳妇儿?为啥不回家?我给你准备了大红花新被子,我这就给你铺床去!”说完,真的就跑到屋里,从大木箱里拿出一床新被子,铺到李树根的床上,然后对琼花说:“晚上你睡这儿,可别走了啊!”
琼花被李树根的傻娘感动了。非亲非故的一个傻子,对自己这么好,要是她自己的妈能这么对自己,她怎么会离家出走?姊妹五个,她是老大,在家只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偶尔不服气顶了妈妈两句,还被妈妈拧着嘴踢她两脚。
她看着傻娘,她长得可真好看,白净白净的,一双大眼睛和画上的明星一样。傻娘不怎么出门,家里突然来个姑娘,她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吩咐李树根:“快去割肉,今天包饺子。”
李树根见娘又疯魔了,就说:“娘,她是临时住咱家几天,不是你儿媳妇儿。”
傻娘不乐意了:“胡说!她就是我儿媳妇儿!你敢把她赶走,我也不让你回家!”说着,拉起琼花,“看这脸上弄的,咋这么多泥?快去洗洗脸。”急忙到井边,压出一盆水,端过来,让琼花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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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傻娘端过来的水和傻娘真诚的眼睛,琼花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接过水盆,对傻娘说:“谢谢,谢谢大娘。”
傻娘听琼花说的不是本地话,她看着李树根,问道:“她到底是谁?她是不是俺儿媳妇儿?”
李树根对娘说:“娘,她是外地来的,来咱家暂时住几天,不是您儿媳妇儿。”
傻娘不高兴了,她撅着嘴说:“哼,咋不是?你都领回家了,还骗我。”又说:“叫你去买肉,怎么还不去?快去买肉。”
李树根站着没动,他即便是想去买肉,也不放心琼花和傻娘单独在一起,他怕傻娘犯病起来会伤害琼花。岂不知傻娘虽傻,却知道自己的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却因为瞎爹傻娘,连说媳妇儿的媒婆都不愿意登门,她为儿子着急。见了姑娘来家里,怎么能不高兴?
见李树根没动,他娘又推着他往外走:“快去买肉,我在家招呼你媳妇儿。”
李树根抱歉地看着琼花,说道:“俺娘她说胡话,你别介意。”
洗完脸的琼花白白净净,李树根一愣,琼花和娘还咋有点像呢?琼花见李树根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的的大哥,大娘对我真的很好,比我妈还好。”琼花又想起自己的妈,每天因为她带不好弟弟妹妹打她骂她,因为她烧不好饭打她骂她,因为她忘了喂猪打她骂她…本来她上学好好的,因为又添了一个弟弟,就不让她上学了,家里所有的事都要她做,她做不好就挨骂。她曾怀疑她不是她妈亲生的。此刻,这个大娘见了她这么亲,她心里暖融融的。
李树根说:“那你在家和我娘说说话,我去去就来。”李树根也好久没吃肉了,既然娘让他去买,他就到村里的赖头哥家买点。赖头是村里的屠夫,专门杀猪宰羊。
李树根提着一斤肉回家的时候,琼花和她娘坐在太阳下聊天,李树根感觉太不真实,那分明就是娘俩嘛!琼花和她娘长得太像了,他脱口而出:“琼花,你看,你跟俺娘咋那么像呢?”
琼花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大娘,她问:“像吗?那我给大娘当闺女吧!”她说出心里话。大娘对她的亲近,是她从未有过家的温暖,她觉得这才是妈妈的感觉。其实,虽然她害怕人贩子,但她也真的不想回家。
傻娘拉着她的手:“儿媳妇儿就是亲闺女。你就是俺闺女。”
琼花居然羞涩地笑了。傻娘认定她就是儿媳妇,刚才一直这样叫她,她心里也在琢磨,李树根看着是个老实人,嫁给他总比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光棍儿强,再说这一家虽然不富裕,看着比她自己家好多了,青砖红瓦四间房,院子也这么大。最主要的是他家里没有小孩子,不像她家有四个弟弟妹妹,有啥好吃的永远轮不到她。一直被傻娘这么叫,她真的有嫁给李树根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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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在李树根家住下了。过几天,街坊邻居都知道了李树根收留一个被拐卖的姑娘。有好事者去李树根家看琼花,发现琼花简直就是李树根的妹妹,她和李树根的傻娘长得太像了。于是好事者便撮合李树根和琼花结婚。对李树根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看你们这夫妻相,就该是一家人,要不琼花咋刚好跑到你家地里?”
起初,李树根的态度很坚决,他收留琼花可不是为了娶媳妇。可是经不住大家都这么说,而且他娘一直把琼花当儿媳妇儿。于是,李树根便也动了娶琼花的念头。
琼花感谢李树根一家人的收留,连李树根的瞎爹也对她和善有加,这使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她每天和傻娘一起说话聊天,傻娘竟然也日渐正常起来。琼花主动担负做饭洗衣的活儿,从来不做家务不干活的傻娘,在她做饭的时候,会帮她烧火,帮她压水。娘儿俩无比投缘,说说笑笑,像一对母女。
农家无闲时,五月人最忙。麦收的时候,李树根和他爹忙得睡在地头,顾不上吃饭,琼花在家里也待不住了,她除了一日三餐回家做饭,白天一整天都在麦地里和李树根父子一起收麦子。傻娘也格外懂事,她不哭不闹,安静地在家里等着琼花回家做饭、回家睡觉。天气炎热,农民都喜欢夜里收割,凉快又不会掉麦头,无论琼花晚上回来多晚,傻娘一定会等着她回来才睡觉。
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过去,琼花完全融入了这个家,他们仿佛真的变成一家人。李树根的勤劳踏实琼花看在眼里,李树根的温情爱护琼花喜在心上。
在一个炎炎的夏日夜晚,李树根带着琼花一起到村外小河边乘凉。乡村的夜晚,河风退去白天的燥热,河边的垂柳,长长地探入水中,撩拨着河底即将圆满的月亮,两人在河堤的大石头上坐下,听着戏耍的孩子们的笑声,还有河对岸树林里此起彼伏的蝉鸣。琼花鼓足勇气拉住了李树根粗糙的大手,李树根浑身颤抖,反手紧紧握住琼花的手。
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对方,只静静地看着河水缓缓流动。
这一夜,李树根和琼花很自然地睡到一张床上。没有花轿没有婚礼,一点也不影响他们成为最幸福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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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和李树根悄悄成为夫妻,其实村民早已认为他们的婚姻事实,都知道李树根跟他爹一样,捡了个媳妇。这是宿命吗?父子俩都是捡的媳妇儿,而这两个毫无关系的女人不但投缘,还长得那么像,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家人。
三年后,琼花为李树根生了大儿子鹏鹏。可能是年龄太小,又没有人帮衬,琼花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做家务,还要帮着李树根干地里的活儿。傻娘又变得疯疯傻傻,看着孙子嘿嘿地笑,趁琼花不注意,抱起他就把自己干瘪的乳头往婴儿嘴里塞。琼花惊叫着放下水盆,就去抢孩子,傻娘突然变了脸:“我给儿子喂奶,你走开!”说着把孩子死死抱在怀里。琼花生恐她伤害孩子,不敢硬夺,看着傻娘哭笑不得,好说歹说,傻娘终于把孩子放下了。自此,琼花再也不敢把孩子单独放在床上,她用李树根的旧衣服,做了一个背带,时时把孩子背在身上。然而,过度紧张和劳累,琼花也由一个水嫩嫩的小姑娘,变成一个邋遢的农村女人。
鹏鹏四岁的时候,琼花又生下二儿子龙龙。琼花已经完全融入当地生活,连说话口音都变成当地人。然而才刚满二十四岁的琼花,看着像四十岁的大妈,脸上的抬头纹可以夹死一只蚊子。这些年她都过的啥日子,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开朗的琼花还是见人就笑,和街坊邻居相处融洽。
龙龙两岁的时候,琼花已经离家十年了。她想家了,想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们。于是她和李树根商量,想回家看看。琼花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家乡,但家乡的城市牢牢刻在心里头,那是她被拐卖的时候就一遍遍让自己记住的。
于是,在“结婚”十年之后,李树根带着孩子老婆第一次回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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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娘家之旅,对李树根来说,那简直是千辛万苦。
从未出过远门的李树根,甚至不知道怎么购买火车票。瞎老爹赶着毛驴车,把他们从家里送到县城汽车站,李树根买了两张车票,他提着大包小包,领着鹏鹏,琼花背着龙龙手里还提着给爸爸妈妈买的特产,终于上了汽车。到了火车站,李树根见人就问,总算把火车票买上了。一家人上火车的时候,不但被列车员嫌弃,也被一起坐车的乘客嫌弃。李树根实在不知道这火车要坐两天一夜,他们第二天早上就把带的干粮都吃完了,鹏鹏闹着肚子饿,旁边的乘客一个中老年男人嫌恶地说:“你不会给他买点东西吃?让孩子一直哭烦不烦啊!”
李树根对中老年男人表示抱歉,又哄着儿子,可是孩子饿了,他不像大人可以忍耐。李树根没办法,列车员再来卖饭的时候,他从最里层内衣里面掏出十元钱,买了一份盒饭,两个孩子吃了个精光。李树根咽着口水,不好意思地掩饰咕噜噜乱叫的肚子。琼花也饿,不过她知道李树根没钱,为了回这趟娘家,他们把积蓄都拿上了,但不能都花光啊,还要过日子呢。
终于下了火车,他们在火车站对面一个小摊上买了几个油饼,四口人狼吞虎咽,李树根只垫垫肚子,琼花也不敢吃饱。
李树根领着孩子老婆一路走一路问,马不停蹄赶往汽车站。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还要走一天的山路。别说孩子,李树根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李树根心里嘀咕,却没有说出来,他怕伤了琼花的心。
这一天只吃了一个油饼,肚子哪能不饿?走路哪能有力气?他们走走停停,李树根觉得这样下去天黑再天亮也走不到家。于是,他把给丈母娘带的点心拿出一盒,给孩子们吃饱,他和琼花再垫垫肚子,然后背上孩子,提着力气翻山越岭。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李树根估摸着大约有晚上九十点钟的样子,他们才下到山脚下,琼花凭着记忆,找到家的位置。月光很好,皎洁的月光把山村的夜照得通亮,那一间间草屋和栅栏,在银色的月光下诗意盎然。可是,又累又饿的李树根一家是没有心情欣赏月色的,也根本不懂得诗情画意。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赶快找到家,填饱肚子歇歇脚。
当琼花终于走到自家院子,推开那十年都没有变化的柴门,已经止不住热泪盈眶。她大声喊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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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的喊声划破夜空,也惊醒了屋里的一对中年夫妻。女的惊坐起来:“是琼花,琼花回来了!”
她拉着屋里那只10瓦的小灯泡,顾不上穿鞋,披着衣服拉开门。琼花已经跑到门前,昏黄的灯光里,看到妈妈,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妈妈,我想你——”然后泣不成声。琼花妈妈王桂香上前一把拉住琼花,嗷的一声哭出来:“我的琼花啊,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妈妈想死你了呀!”
琼花爸爸潘志桥也起来了,他站在王桂香身后,看到真的是琼花回来了,也不由得老泪纵横。
李树根一手领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外,看着她们母女抱在一起哭的死去活来。鹏鹏问:“爸爸,那是外婆吗?”李树根点点头,没说话,鹏鹏没有得到回答,松开李树根的手,走过去,叫了声:“外婆,外公!”
王桂香两口子这才发现门外的人,琼花站起身,指着李树根,对爸爸妈妈说:“这是我男人,李树根。”又指着鹏鹏和龙龙说:“这两个是你们的外孙,鹏鹏和龙龙。”
潘志桥走过去抱上龙龙,拉着鹏鹏,说道:“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鹏鹏说:“外公,我饿了。”
潘志桥放下孩子,说:“外公给你做饭。”又对李树根说:“快到屋里坐,你们都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做饭。”
李树根很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路上走这么长时间,带的干粮不够,我们一天没有吃饭了。”说完,把大包小包提到屋里头。
除了潘志桥两口子,李树根没有看见其他人,琼花不是有几个弟弟妹妹吗?怎么都不在家?
正在疑惑,琼花问了同样的问题:“妈妈,弟弟妹妹们呢?”
王桂香说:“大弟弟和大妹妹结婚了,小弟弟和小妹妹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下我和你爸爸。”
琼花说:“如果我没记错,小妹妹才十六岁吧,跟我那年被拐卖的年龄一样,这样的小孩在外面很危险。”想起被拐卖的经历,琼花至今心有余悸。
王桂香满不在乎:“没事儿的,他们过年就回来了。”
这一夜,琼花和王桂香睡在一张床上,她们母女分别这么多年,有说不完的话。李树根带着孩子,睡在另一个房子。
9
第二天早上,李树根早早起床,发现琼花已经起来了,她正在做早饭。李树根有点疑惑,刚回娘家,起码丈母娘应该让女儿歇歇啊,这都十年没见面了,第一天就起来自己做饭吃?
他刚想打水洗漱,看到琼花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或者是哭了一夜?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琼花摇摇头,不说话,手里一直忙着。在李树根家生活十年,她习惯早上吃馒头,喝面汤,琼花几乎忘记了她之前早餐吃什么。到厨房看看,只有大米,于是她就熬了一锅粥,从酸菜缸里捞出一碟酸萝卜酸豆角,切好,又炸些辣椒油,拌了一下。简单的早饭就做好了。
丈母娘一直拉着脸,不像昨天晚上那么欢迎他们了,他知道,昨夜,可能琼花和丈母娘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是让琼花跟他离婚?是要钱?琼花不说,他也猜不着。一家人闷闷地吃了早饭,琼花便开始收拾东西,告诉鹏鹏和龙龙,准备回家。
李树根更纳闷了,他们千里跋涉,好不容易找到家,说好的要住上一段时间,琼花这是啥意思?但是,琼花闷头收拾东西,就是不说话。鹏鹏问道:“妈妈,不说我们在外婆家住几天吗?我们还没有看见舅舅和姨妈呢。为什么要回家?”
鹏鹏问了李树根想问的问题。琼花答非所问:“这里不是我们家,我们回自己家。”
“可是为什么要回家?”鹏鹏问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我们家不好吗?不比外婆家好吗?”琼花有点生气。
王桂香一直拉着脸不说话。潘志桥说:“鹏鹏,龙龙,走,外公带你们去看大舅舅。”大儿子家就在不远处,潘志桥领着两个孩子出门了。
李树根觉得琼花可能和丈母娘生气了,他走到王桂香跟前,说道:“妈,如果琼花哪里做的不对,你别介意。她离家十年,想你们想了十年。她心里很苦。”李树根本不善言语,也不知道怎样劝慰生气的丈母娘。
昨晚天黑灯暗,王桂香根本就没看清这个女婿。这会儿,仔细打量着李树根,觉得这个女婿不光是穷,还是个老实巴交的老男人,起码比琼花大十岁吧,琼花也不知道看上他啥了。跑那么远嫁给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真是不值得。
见丈母娘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李树根坐站不是,讪讪地笑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尾声
从娘家回来后,琼花一心一意和李树根过日子,再也没有提过要回娘家的事儿了。李树根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琼花也三缄其口。
不过,李树根猜想,很可能是琼花的妈妈提出了离谱的要求,琼花生妈妈的气,加上琼花小时候,因为妈妈的虐待而离家出走导致被拐卖,琼花可能觉得妈妈偏心不疼她,伤了她的心。其实,李树根也不喜欢丈母娘,短短几天的接触,王桂香对他阴阳怪气、对孩子们不冷不热,给人感觉是,他们跋山涉水去看她,她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还有点嫌弃。可是,李树根觉得,再怎么样那也是琼花的生身母亲啊。
后来,他们生活好点了,他曾试探着问琼花,要不要再去看望一下她妈妈,琼花斩钉截铁地说:“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