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之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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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中,一阵疾风,拨动万千碧涛,一颗松树枝头轻轻颤动。
“啪!”一颗松球从枝头应声而落,落在铺满枯黄松针的天然地毯之上。尽管有着柔软的松针做缓冲,但干燥的松球却并没有丝毫收敛,“嘭!”一声脆响,松球触地的一瞬间爆裂开来。
“自由啦!”,已经束缚在母亲襁褓中三年之久的小松子们迫不及待的冲出孕育自己的松塔,开启了一段奇妙的新旅程。有的松子借着鸟儿飞跃高空,有的松子借着山风穿越山林,而剩下的可能还留恋母亲,依偎在母亲身旁不肯远去。但是母亲茂盛的枝头下已没有成长必备的阳光雨露,纵使能够发芽,也再难长大。
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正在森林中急切的寻找着食物。时至秋尾,它需要存储足够的脂肪来保证体力,在南徙的队伍中不至于掉队。掉落在地上的松子是极好的脂肪来源,啄中,叼起,仰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多时,十几粒已然入腹。伴随一声满足的嘤啼,鸟儿展翅冲上云霄。随着鸟儿飞出足有几十里远,松子终于又迎来了重回大地,掉落过程中,极目北望,已然望不见母亲所处的那片山岗。
松子运气尚佳,掉落在另一片山岗,但是较母亲所在的山岗要稀疏不少。松子趴卧在地上,等待着一场甘露降临。九月的北方已然开始有了入冬的征兆,呼呼的山风在山林中来回拉扯着一颗颗树的秀发,将他们拉扯得干枯发黄而后逐渐脱落。之后便是一片片雪精灵降临人间,一朵,两朵,三朵,雪精灵慢慢堆砌成银装素裹,冬天来了,小松子在积雪中瑟瑟发抖,紧闭着双眼,坚持着,等待着,幸得还有枯叶为被,让它还能有余温在这世间挣扎。
“滴答!”,不知过去多久,水珠的滴落声将小松子惊醒,那是入春后第一场春雨,多日的孤独和等待让它心底委屈,忍不住想大哭一场,但是它得忍住,没人会听它的诉苦。从离开母亲的那一刻,就不会有任何人再在乎他的眼泪,作为松,他有独属于自己的傲骨。擦去眼角的泪珠,它开始奋力挣脱种皮的束缚。只有挣脱种皮,它才有机会生根,发芽,长大。
一下,两下,三下,小松子咬着牙用力顶着坚硬的种皮。这鸟儿都无法消化的坚硬之物,却在小松子一点点的挣脱下,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那一道缝中闪过一丝亮光,那是外面的世界。见此,小松子动力更足了,咔嚓,伴随着一声脆响,种皮破开了一个窟窿,小松子急忙透过窟窿探出头张开嘴贪婪得吮吸着苦苦等待良久的甘露。生根,发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小松子在微微抽芽的嫩草从中早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哟,好久没见到这么小的小不点了。”小松子正在专注将根扎往土的更深处,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专心。
“谁?”小松子扭头四顾,看到了一颗一眼望不到顶的擎天巨树。
“是你在跟我说话么?”小松子尽可能扬起脖子,对着不远处的大松树喊道。
“是我,你可以叫我大松。”真是树如其名,小松子心中不禁感慨。
“我叫小松子,以后就在这里扎根安家,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多指教。”小松子礼貌的介绍着自己。
“小松子?可爱的名字,好的,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大松明显对于这个有礼貌的小不点多了一分喜爱。
寒来暑往,已过几载,当初的小松子已然渐渐从一个小苗,成长为一个少年,虽然还不及大松的一半高,但是和山岗上低矮的灌木相比已然是鹤立鸡群,这几年小松子跟大松无话不谈,大松告诉他怎么把根扎得更深,怎么才能从土中汲取营养,大松就像一个老大哥一样教导着关爱着小松子,让他能够快快长大,但是最近小松子有了少年的烦恼,常常望着挡住自己视线的山岗发呆。
“怎么了?”大松察觉到了小松子的异常,关心道。经历几年的相处,他们早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我想知道山岗的另一边是什么样的。”小松子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
“山岗另一边啊?”。大松的身高是高于山丘的,他能看到山丘另一边是什么样的。但是话到嘴边,他却迟疑了。
“山丘另一边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松”。犹豫半晌,大松给出了答案。
“还有呢?”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满足小松子的好奇心。
“还有人。”大松眼神有些忧虑。
“人?”。这是小松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人是什么?”。小松子追问道。
此时大松却沉默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那天之后,大松一日比一日心不在焉,眼睛常常怔怔得看着山岗的另一边发呆,就连平日里和他最亲近的小松子找他说话,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
小松子很聪明,他知道大松这个样子和山丘的另一边脱不开关系。他鼓足了劲的向上长,想早日长得比山岗高,那样就能看到山岗的另一边,知道是什么让平时温和沉稳的大松变得如此忧虑。
但是小松子终究没等到超过山岗的那一天。
这天夜里,大松突然叫醒已经进入梦乡睡熟的小松子。
“小松子,小松子,醒醒,我有话要跟你说。”大松的声音急切。
“怎么了?”
“我可能要走了。”见小松子醒来,大松突然又放缓了语气。
“要走?”。小松子睡眼惺忪,显然还没从梦中缓过劲来。
“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大松面露微笑,苦涩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你要去哪?你走了我怎么办?”小松子终于惊醒。
“我也不知道,大抵是不会在这片森林了吧。你要照顾好自己,努力长大。”大松尽可能让自己面带微笑,但是在说到长大的时候,又停住了,然后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
“但有时候我不太希望你长大。”大松又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要记住,咱们松,有咱们松的气节,不管再大的苦难在前路上,也不能改变我们成长的脚步!”说完大松就没有再说话。
小松子被大松的一席话说得有点懵。但是他们是树啊,树怎么能够走呢?小松子没有太在意,心想大松可能在说胡话,睡意上涌,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晨露还未被初升的暖阳蒸发成氤氲,小松子就被一阵呜呜的刺耳的声音惊醒。一群两条腿行走的动物正围着大松,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像锯子一样的工具,此时正发出呜呜的咆哮。
“大松,他们是谁?”。小松子抬头望向平日里见多识广的大松问道
大松此时却满脸枯槁。
“他们就是人”。大松见小松子醒了,脸上略起一丝笑容,又稍纵即逝,回归平静。
此时脚下的人已经用粗大的绳子绑住了大松的躯干,绳子的另一边连接着一台四四方方的东西,此时正“哒哒哒哒”地吞吐着黑烟。
“他们要干什么?”。小松子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兆,但还是张口询问,希望大松能够给自己否定猜测的答案。
大松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一颗眼泪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
“滴答!”眼泪触碰地面的一瞬间,发出让小松子心碎的声音。
“你说话呀,大松,我求求你说话呀。”小松子声嘶力竭,双眼通红,却又无能为力。
“滋滋...”,长长的锯子和大松的躯干根部开始发生碰撞,碎屑纷飞。
“大松,求求你,你说话呀。”小松子声音已经开始嘶哑,但是它还是不愿意放弃。
“小松子。”此时大松的根部已经被锯开一半,远处四四方方的怪物咆哮声更加巨大,黑烟蒸腾而出,将捆在大松身上的绳子拉得笔直。
突然的声音让小松子因为不愿接受现实而紧闭双眼猛得睁开,看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大松。
大松面色安详的看着他。
“你要坚强,以后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大松的话刚说完。
“咔嚓!”一声巨响,大松应声倒地,巨大的躯干在地上掀起一片烟尘。
小松子陷入呆滞,大松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脑海里回荡着大松的笑容和曾经对自己的教导。
“队长,这颗也要砍么?”一个人贪婪抚摸着小松子的身体,回头向着几个人中的领导者问询。
“不要,那颗太小了,再让它长几年再说。”领头者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木屑一边说道。
轰隆隆,几个人把大松去枝扒皮,切成几段,用四四方方的家伙驮着,咆哮着翻过山岗,拉往远方。
入夜,小松子还在抽泣,脚下散落着大松遗留下来的残肢碎肉。或许是哭泣的累了,不知不觉中小松子陷入了沉睡,梦中它回到了几年前,第一次和大松的初遇。梦中大松性格温和,声音醇厚,白天教导它如何快快长大,夜里给它讲这片山岗以前的故事哄它入睡。
翌日清晨,一声闷雷在山岗上的天空炸响。小松子睁开眼,习惯性的跟大松打招呼,可眼前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桩,提醒着小松子昨日并非梦境。灰色云层堆积,又是一声炸雷,零星的雨点从天空落下,骤然转密,火闪夹杂暴雨,如同末日,亦如同小松子此刻的心情。
雨后,地上大松的很多枝叶已经顺着雨水冲落山岗,只留下一些较为粗大还执拗的佐证着大松存在过的痕迹。看着地上的残枝,小松子回忆着大松说的话。这一刻它下定了决心,“我要高过山岗,看看大松到底去了哪里。”小松子给自己立下了目标。开始更加努力将根须扎进地底,汲取养分,更加舒展自己的枝叶,沐浴阳光。
春去秋来,秋去春至,五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这天小松子照例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亦如这五年所见,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是山岗的另一边。它终于看见了。
看见的一瞬间,他懂了那天他问大松之后大松的迟疑。入目之中,全是大大小小的树桩,有的已经被灌木掩盖,有的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
小松子没有哭泣,呆呆得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无奈又苦涩的一笑。亦如五年前的大松。
“哒哒哒...”的轰鸣声渐近,小松子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