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护士,节日快乐!
老娘一辈子都是护士。
现在九十啦,身体老化了,尤其是脑子记忆力退化,语言能力出现异常,有时候一句“你吃饭了吗”,能说上半天;识别能力也严重退化,经常儿女都认不出来,且频度越来越高。儿女们猜想,这肯定与几十年做护士工作,常年值夜班,生活规律不健康,黑白颠倒有关。
现而今,老人家躺在北京远郊外的一座养老医护中心的神经科病床上,由一位护工大姐全天候侍候。姐姐们每周去一次以上,大姐是医生,在医疗方面——如吃药和治疗予以把关,二姐出身于商业服务行业,担任领导前做过理发员等基层工作,日常生活的监督管理,更胜一筹。
在国内,本来就比姐姐们露面要少的多,满心纠结惭愧,现在,一百多天没有看见老娘了,而且,回程的路一直没有开放。前几周,姐姐说老娘的老化及病情有加剧提速的迹象,远隔重洋,一天熬一天,心里头愈益焦虑不安起来。
令人思绪万千的画面今日“5.12”——“护士节”。
一早就想到了老娘——老人家从十三四岁参军到老了离休,基本都是一个行当,干护士或者医生工作。今天是个好日子,也从心底里翻出来有关的一段往事。
由于常年躺在医院,无所事事,对于性格活泼、非常外向的妈妈,实在是孤寂难当,于是,遇有机会,就与医院里的一帮小护士逗嘴。恐怕这些穿着白大褂的、属于孙子辈分的小护士们,最能逗起妈妈搭讪交流的兴奋点。
妈妈最爱说的一个话头: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早就当护士啦;然后呢,往往长叹一声,或者再补充一句:嗨,现在真成废物了,啥也干不了,全靠人伺候。
这帮小护士们手巧也心灵,每每莅临病房给老娘打针送药之时,或唱独角戏般地吆喝台词、或几个齐刷刷地大声喊:“梁护士好”!
我娘听了后,美翻了,老开心了!
跟老娘耍贫嘴起初,并不知道这个称谓的来龙去脉,所以还险些闹了一场误会。
那是大约两年前了。
走进病房,正赶上老人家打盹,不用打扰叫醒,遂悄悄地坐到了老娘床边,用手轻轻地摸着老娘的手,本来挺温馨享受的,但看到我坐下了,老人没反应,护工大姐就喊:“梁护士,梁护士,看谁来了?”
当意识到——她在喊自己的老娘时,极其不爽,老脸立即拉下来半尺,可碍于情面,就不得不压住脾气和压低声调,用眼睛注视着她:喊谁哪?
看本人这个态度,她慌了,嘟囔了一句:“梁护士—她—你老妈非让人这么叫的……”,慌乱中又重复了一遍“梁护士”。我真火了,忍无可忍,质问她:老太太脑子有毛病,你也有吗?
此刻,突然床上人开口搭了腔:“谁脑子有毛病啊,你这个欠揍的小兔崽子!”应声扭过脸,老娘醒了,正用眼睛气咻咻地瞪着儿子。
这天儿——简直没法子聊了。
赶紧满脸堆笑,连声呼唤老娘,并附身耳语道:梁护士,不太礼貌,嗯嗯,就是问一问。
“你少管闲事,是我让她们叫的。”老娘说完,再次闭上眼,作睡觉状,不再搭理人了。
老娘抱着三岁的我真是尴尬!
那个护工也挺不好意思的,不吭气了。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听见妈妈的呼吸声音,挺均匀平和,好像真睡着了。
愣了愣神,就请护工把电视打开了,浏览了一遍午间新闻。
过了会儿,老娘睁眼醒了,看见儿子在床边上——还好,认出来了:啥时候来的?看来刚才的事儿,早已经甩到爪洼国去了。
不一会儿,起床吃饭,护工大姐一系列温柔的发令和熟练而精心的动作,无不看着暖心,无微不至,恰到好处。老娘呢,一一很主动并温顺地配合着。
半个小时过后,这才与老娘及护工告别走了。
姐儿仨,于爸爸在世住院的时候,早已有了约定,只要去探望老人,进了病房或者出来了,必须沟通一下,就在地面车库,给二姐打了个电话,汇报完毕探视情况,顺便探讨护工对于老娘的称谓之事。没料想,那位东北大姐提前跟家姐打了个电话。说到此,一向说话委婉和谦和的二姐,直接了当地嘱咐道:姐弟均不能时刻在老人身边盯着,护工做的已经很好了,只要妈妈满意,儿女就都满意吧。
家姐给老娘理发妈妈住院三年了,姐弟三人里,弟弟陪同老娘的时间最短,尽孝的实际行动最少,本来就满心内疚和不安,此刻姐姐明白简单的言辞,已经诠释清楚了具体事理,我没啥可说的了,没二话,听从姐姐嘱咐。
来到大洋洲此地,有三个多月了。前一阵子,意识到不能按期回国了——可恨的新冠状瘟疫成功地阻隔了家人朋友团聚,更以事实废了我探望老娘的时间,最为揪心的关键问题是,老娘年事已高,属于多重病患者,若无休止拖延归程,母子是否还能有机会见上一面,已经摆在我面前!
想到这里,真想落泪,但我不想哭——老娘一生是个乐天派,最见不得儿子跟女娃儿似的抹泪!
我的老娘,今番儿子就随您一回心愿,隔着两重大洋,两万里之外,给您敬个礼吧——
梁护士——我的老娘亲,不孝的儿子祝您节日快乐!
不孝子铁骑,给老娘敬礼!师大铁陀
写于2020“护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