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供桌

       

        晨光熹微，约莫五点钟时，奶奶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阁楼后光秃秃的枝丫如簪子般一根根戳破包裹着的朦朦的天，割占着我的视线。鸟鸣声是不间断地响起，却不见一只鸟，四围寂静，只有鸟叫与扑棱，还有奶奶忙活的声音，其余都是如此安恬与舒适。

        天色放晴，街市上市声鼎沸，从窗口看，张挂着大小不一的红灯笼，皆是人手工扎成，我也曾扎过这样一只，只是在时光中渐渐丢失了这技能，变得手拙口笨。

        奶奶在厨房里忙活了几小时，最终端出好些糕点，自是各种颜色，可我叫不出名字来。她仔细抹了供桌，扫好香坛上的灰，将灰轻轻撂在阳台上待它随风飘去，再点上香，摆好两边烛台，开上老旧的音响，梵声银银中捧上那糕点，最后，便是全家人的祭拜。

        我站在一边，旁观这一切，耳边反复响起奶奶所说的：“行亦禅，坐亦禅，你心里想着就成，心诚就成。”因此总未参加这祭拜。后来才明白这话的出处是“一宿觉”之称的玄觉所说“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似是找到了借口，也就更加心安理得。

        拜完后，奶奶才笑吟吟地将糕点分给弟弟妹妹，供桌给扫荡一空，只剩了牌位和那袅袅的女声如烟雾不绝。趁着大家都下楼，奶奶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状似年糕的甜点，用花布包着，悄悄地塞给我，口里还不停地说：“那些孩子们馋嘴，我就料想他们会多拿，于是多留了几块…”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时候你多皮啊，趴在供桌底下不肯拜拜，就等着吃这些东西了呢，”说着就抿起嘴笑，又看看我，“现在长大了，不用奶奶操心了……”

        她慈祥地笑着，却又呆呆地望着那张供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眼神渺茫而空洞，竟有一瞬我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在拥堵的人群里嚎啕大哭：“奶奶…奶奶！”

        父亲以前跟我说过，在这家具还没有时，他们兄弟姐妹在供桌上吃饭、念书，灯很暗，都挤在一起，有时捧着饭碗，大家都把好东西塞给最小的弟弟，供桌上供桌下停留着一段时光，三代人和一个家族，紧紧系在此处。我久久凝视着它，而奶奶已经走了。香坛上的烟安静地燃着，供桌之上有一高台，佛祖以他亘古如斯的目光看芸芸众生，不知不觉，匆匆十年，就这样一眨眼地过了，而他的笑眼与十年前无甚差别。

        傍晚，奶奶总是要在蒲团上跪拜的，夕阳很美，昏黄而且淡雅的，将奶奶溶入其中。她的影子落在地上与墙上，外面的鸟又欢唱起来，仿佛在奏着欢歌，为这落日一瞬的永久而纪念。余晖铺在供桌的桌面上，枝杈的形状也落在上面，隐隐绰绰。我从书柜上随手拿了一本书，就见杨亿《景德传灯录序》中有：“不立文字，直指心源。”我不知此处怎会有这本书，也不知奶奶心内想着什么，只知道她从不对我有所求，对她的子孙无所求，只要大家平安就好。

        远处街市上的灯才亮起来，点点斑斑晕染了整个世界。7-11便利店那道三色彩虹闪现在最耀眼的街角，天上绽放着五颜六色绚烂的烟火，而我所立之处，只有烛光跳动和香烛上的红光，这供桌上，供桌下，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与外面同化的小镇隔绝开来。

        阁楼底下，家人们围坐在一堆谈笑，奶奶跪坐在蒲团上，仿佛忘记了时间，沉沉“睡”去，直到六点的钟声响起，她才起身下楼。我倚靠着供桌，穿梭在过去与现在，脑中只剩下了奶奶，我，弟弟妹妹，还有我们一个个长大的身影。心中响着一个声音：

        供桌，供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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