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满田间汽笛远
如果不是那天午后,办公室同事聊得起劲,话题被扯到了家里亲戚借钱买船跑货运的事情,我想我肯定不会回忆起我的家乡。
都说文明的起源在水边,我的家前面,横着一条大江。儿时的我很少从那里经过,关于这条江的记忆并不多。
家门口,一条大马路,穿过两个村子,直到陆地尽头,便是一片江面。一条防洪堤,从上个镇子沿着江岸蜿蜒而去,一直到目所不能及之处。这条防洪堤有多少作用?答案是不清楚。依稀记得小时候大水漫过了我的小小膝盖,至于是不是与98年的那场洪水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印象中,这一条防洪堤分开了两个世界。堤坝这头,一群一群的农民且耕且息,安息自得。堤坝的那头,靠近泛黄的江水之前,有着一片滩涂地。每天有整辆整辆的大卡车运着巨石开往防洪堤的那头不知疲倦,场景很是喧闹。那时的老房子没有地基,每当车子经过乡村小道,引得路两旁的房子震动。心里总是害怕房子什么时候会塌,这个阴影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从小,家里就把那片滩涂地化为乖小孩的禁区。大人总是能听说哪哪村的小孩去了那里,再没能回来。也总时不时从那一头传来惊天的响声,夹杂着“砰砰”的敲打撞击声。还好只在白天,不会引人发噩梦。
稍长大一点之后,壮着胆子和同学一起闯进了这片禁地,软软的滩涂地,在夕阳下,爬满一只只小螃蟹,用塑料瓶子抓了几只跳跳鱼,不亦乐乎。不知觉中,转身一看,江水竟然早已淹没了岸边的碎石。原来真的一个不小心,小孩子就会一去不返,心里一阵后怕。我这只旱鸭子,绝对战胜不了涨潮时的一个猛浪。
放眼望去,一只只钢铁巨兽趴在江岸。我的天,这绝对是我有记忆以来见到的最高的东西。
原来,防洪堤的那边,是一家家的造船厂。忙忙碌碌的工人,用一张张钢板,拼凑出了那一只只钢铁巨兽,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不是只有木船可以浮在水中,这些大铁家伙也能。
每当到了一只巨兽下水的日子,所有的人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身望向江那边的天空。一声一声的号角为他加油打气,一个一个大橡皮气垫,托起这数千吨的大家伙,缓缓将其送入江面。汽笛声长鸣,宣告着使命的开始。当那时刻,防洪堤两岸,似乎变成了一个世界,所有人一同欢呼,为这来之不易的成功。
抛锚在江面的巨轮,试水一段时间,不停的吟唱着壮歌,为自己完成仪式而庆祝。随后便引江东去,去谱写他的使命。
原以为,这一个个故事会不断续写,重复。
经济危机之前,亲戚来告诉爷爷,接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张订单。欧洲人来要求打造价值一个亿的大船。消息振奋了所有人,大家卯足了劲,干得热火朝天。
只是。。。。危机来了,货款只到了一半。工人散了,工程停了,整个江岸,陷入了沉默。
后来,那一片滩涂地被填平,盖起了一间间厂房,入驻了一家家企业,依然机器碰撞,响声不断。只是,地面上,厂房之间,只留下一只只孤独的龙门吊。
是的,他们是孤独的。虽然依旧矗立在天海之间。只是,再也没有钢铁巨兽与他们相互偎依,汽笛相伴。
年后,坐着哥哥的车回家。途中,心血来潮,想改道经过防洪堤。
站在堤坝上,新年的风从江面拂来,远处的码头灯光亮起。自北向南,灯光打在身边的龙门吊上。厂房已经被拆除,留下了一地荒芜。
夕阳下,龙门吊巍然不动。也许时光能消磨很多东西,带走了船厂的火热,带走了滩涂地的鲜活。可唯独这龙门吊,自打第一眼见到他们,就似今日这般昂首。仿佛在宣告那时的辉煌,也是在对时代的不甘。
防洪堤的这头,在陆地的尽头,在江水的深处,在人的心底,在我耳畔。依旧时常响起,那一声长长的汽笛,穿越天际,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