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生，一夕死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
可这当真是一个问题吗？
直到一个星期前，甘小姐跟我说，她母亲刚刚去世，很想看一下我对死亡的看法，很惭愧，繁忙的工作使我只能拖到周末才有时间来思考这道蕴含人类终极意义的命题。
作为一个十分认真的人，我无法逃避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
作为一个没有死过的人，穷尽我的想象来定义这个不曾真实体会过的事情，大概有这么几种可能：
死亡是静止，在这条永不停歇（至少是我们认为）的生命的长河里忽然静止，像是刻舟求剑里的那把宝剑，永远停留在那个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而我们则继续流淌，它依然躺在冰冷的河底，但我们却还要经历不断变化的世界，经历更多的美与丑、是与非，直到我们也有躺在河底的那天。静止的宝剑就算腐蚀锈烂，但在我们的记忆里依然锋芒如初，多年后的哥哥也依然是《春光乍泄》里的样子，它从未离开，只是不再变得更好，也不再变得更坏。
死亡是消失，却又是无比真实的存在。你会比之前更在意那些她生前留下的痕迹，你会回想她的音容笑貌，会想起她的絮絮叨叨，似乎这些散落在人生旅途上的回忆在此时变得都无比美好，再鸡毛蒜皮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能细嚼出幸福的味道。
死亡就是存在于一个不合适的地方，就像行尸走肉。有一个胖子在一个演讲中曾经说过：“有些人，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死了,但八十岁才埋。”我们中有许多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你说他死了吗？对于原来的那个他来说，死了，死得面目全非，死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又好像没死，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很微妙。
我曾经还想过一个模型，试图解释生命的起源：生命的核心在于意识，而意识来源于电信号，生命就是宇宙中的电子在高速运动中通过某些特殊的反应改变了运动状态，从而进入的一个宏观环境，并赋予其意识。根据这个理论得出的结论，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死亡是意识脱离的肉体，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无法体会失去亲人的痛，毕竟双亲健在，但我小的时候就在想，假如我父亲去世了，我会在他的葬礼上说些什么，也许是源于俄狄浦斯情结的影响，小的时候我充满了对父亲的痛恨，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会对着他的尸体破口大骂，甚至干脆不参与，其快感不亚于给仇家鞭尸。尔后稍微长大了一些，相处时间少了，也保持着彼此舒服的距离，愤恨之情日减，取而代之的是对待普通人的怜悯与温柔，心想毕竟他也是第一次为人父，也许我的第一次也并不一定能比他强到哪里去，这时再想他的葬礼，画风也归于平淡，淡淡的忧伤，但决不可流泪，可是，当真可以做到吗？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会像甘小姐一样，哭个昏天黑地，仿佛窒息，在变故来临之前，永远没有办法想象。
生活是那么的奇妙，在一天扔给我一个无法体会的死的同时，也抛给我一个同样无法体会的生。
同样是在得知甘小姐母亲病故消息的那个下午，从公司领导那里得到的是同事小齐怀孕的消息。生和死，发生在自己身上，同样都是改变人生轨迹的事，同样来得那么措手不及，耐人寻味的是，对某个特殊环境——医院的描述是惊人的相似
甘小姐的对话记录
小齐说的，也几乎是同样的话，话中带着对冷漠的恐惧与无奈，无论是生还是死，面对的还是这个冷漠的世界。
有一种理论说，人类的善源自于直立行走，由于直立行走后雌性的阴道收窄，以至于婴儿需要提前出生，刚出生的人类是完全没有生存能力的，这就迫使人类进化出了善，来照顾这个不一定有血缘关系的婴儿。
生给了小齐意义，也让我们感受到了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善。生命的美好带来了强烈的生殖冲动，死亡的阴影带来了不得不深入的思考，两种感觉的交替在接下来的很多日子里，让一个年轻的身体彻夜难眠。
这种纠结与反复以至于让我有了想结婚的念头，在朋友圈一问之下才发现结婚似乎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好作罢。感谢国家严苛的户籍制度，才不至于让一个莽撞的年轻人去做一个不负责任的选择。
死亡就跟生命一样，无处不在，无论大的小的，无时不在发生，死亡虽不值得恐惧，但也不值得感激，不想说一些感谢不幸的鸡汤，因为每个人都应被命运温柔以待。
有朋友亲人故去，有同事怀上新丁；有人星夜赶考，有人告老还乡；有人痛饮杯中酒，有人独守空闺烛。每个人都行走在将死的道路上，留恋道路两旁的风景，不舍曾经一并同行的伙伴，无法忘却这所有的一切，而每个人的终点都不一样，我们从不同的地方来，也终归往不同的地方去，而同行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我们都忘记分开彼此，以为永远都不会分开，直至分开的那一刻才发现，对方这条路，我们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恍然发现，身边的一个个别人，才是自己正踏在脚下的路，而一个个自己，也正记录着别人的人生。正因为他们，风景随之改变，正因为他们，你也成为了你今天的自己，也因为他们，你的人生得以延伸，在刮风下雨的泥泞中，能看到远处透过云层的阳光。你会发现，其实你已经和他们没有太多不同，你们一样会开心一样会难过，一样会痛哭流涕一样会得意忘形，一样会让最爱的人伤心一样会给陌生的灵魂带来温暖，这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因栖息在不同的面孔背后而有所不同。
站在终点回望，看到一个个努力而稚嫩的面庞，以不同的姿势不同的表情，或疾或徐，向你这边走来时，你会有一丝难过又会有一丝欣慰。难过的是，每个人都要到终点去的，触目的斑斓，最终都会因光阴的荏苒褪去颜色，而他们却不自知。欣慰的是，他们也像曾经的自己那样活着，有朝一日也必定会像我这样站在终点，微笑凝望芸芸众生的同时，心中暗自赞叹生命。在真美面前，是非善恶已不值一提，在生命的长河里，所有的一切都将逝去，唯一不变的，是那阳光下泛起的浪花，轻风仍旧凉爽，花儿依然芬芳，生命如故匆忙，我不再害怕死去，因为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