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你有钱吗?”
“没有。”
“那凭什么说爱我?”
“凭一颗真正爱你的心。”
“爱有屁用,你有钱给我买包包吗?你有钱给我买大房子吗?你有钱给我买昂贵的车子吗?……”
在夏日的微风拂过的遥远的山峦上,一对年轻的情侣面对着美丽的夕阳,本来是很开心地聊天,大约是在畅谈未来,也许是在说着彼此生活中的琐事,但,忽然间喋喋不休地争吵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只是最后,女孩一直在追问男孩,“你有钱吗?”也许,他们本来就不是情侣,或者并没有爱对方那么深。
后来,当周围的空气回归平静的时候,男孩面容冷漠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在女孩愤怒地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男孩略带悲伤地问了她一句,“那你呢?”
女孩回过头来,准备再一次劈头盖脸地骂他一次,可是当她要开口的时候,已经被男孩的悲伤和淡漠淹没了下去。
男孩很平静很缓慢地问她,“那你呢?你有什么?除了一具相貌平平的肉体,还有什么?或许你只是因为没得到过太多金钱,所以才那么渴望吧?但生活,真的不只是有钱就行了。你有爱过我吗?你有问过我的悲喜吗?你有平静地倾听过我内心的声音吗?你有真的把我当成一个爱人看待吗?……”
男孩说的每一个字都足够彻底摧毁那一刻对方的心。可是女孩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啊?没钱就不要在这儿装……”
之后,男孩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但他也没有难过。只是,在女孩转身离开之后,他对着夕阳呆了很久很久。夏日夕阳的味道多少还带有些炙热,可是他没有丝毫察觉。也许那一刻他的周围早已经是寒冰千尺了吧。
在日渐晦暗的暮色里,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遇见真正爱我的人吧。”
既非恋人,何来悲伤?
在男孩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缓缓地拿出手机,电话那头慌里慌张地说,“您是樊离先生吗?”
“对,请问您是?”
“我是《铭》出版社的主编,我们最近在微博上看到了您发的小说故事,我们刚好有一个适合的选题,希望能够跟您合作出版一本作品。版税问题您尽可以放心,三百万是绝对没问题的。因为我们相信您的文笔和才思。……”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很多,直到他自己停下来,才发现电话这头好像没什么回音,才赶紧继续问了一句,“樊离先生,您还在吗?”
“嗯,还在。”樊离这个时候好像显得很平静,倒不是因为觉得是诈骗,而是觉得这样的机会并没什么可激动的。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他意识到,所有的空口诺言都没有意义,只有最终的践行才能让人真正开心快乐。所以最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的,我会考虑的。”
“好的。樊离先生,您若是考虑好了,一定请记得联系我哦。”
“好。”
电话结束以后,他还是笑了一下。那种笑容带有一点点激动,但还是十分克制的。
当上天给你一个机会的时候,他并不是告诉你,前路尽是光明。而是说,你有了方向,你一定要努力下去。所以说,机会是鼓励人的,不是让人自以为是的。
樊离回家以后,他用便签纸写了一句话,“乔敏,再见了!”然后,把那张便签纸贴在纸飞机上飞远了。在黑夜里,他随手一扔,不再过问她将要去往的方向。
也许这种永诀,真的不需要任何留恋。
那天他走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没用的东西都扔掉了,只带着自己的毕业证和一些最重要的日记本,以及一些书籍。走进火车站,没有买回家的车票,而是买了一列最长的慢车车票,从乌鲁木齐到北京西,或许会经历三天三夜的无聊吧。
车子会路过他的家乡,也会路过他曾经读书的城市,但是他想,“或许,即便是再次踏入那些沉淀着过去回忆的土地时,内心仍然会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但是,对我而言,那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既然再见的机会微乎其微了,那还想那么多干嘛呢?”
樊离喜欢这样慢慢地搭乘列车开往未知地方的感觉,一直在路上,不愿停下。列车到了北京西的时候,他也没有下车。也没有想过说要去看一眼曾经在学生时代出现在脑海里的故宫画面,对他而言,那些无关紧要。似乎,人世间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在北京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再次回到车站。买了另一个地方的车票。等了一夜,直到凌晨三点才发车。这一次,他随机买的终点站是昆明。
似乎,又是一个横跨东西的线路。在他心里,似乎只有横跨中国东西大陆的距离是最长的,也是最慢的铁路线。
望着车窗外面飞逝的夜景,他没有太多留恋。
北京,是很多人心中的帝都,但对樊离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罢了。
那些横七竖八的街道,不过也是另一个地方一模一样的翻版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帝都的人也没有三头六臂,再富裕的地方,也有流浪者和乞丐,在街头晃荡。悲伤的人,依然会在暗夜里孤独而绝望地望着天空,不知所措地落泪,直到遇见生命中下一个有意义的旅程。
在某一瞬间,他想起了乔敏。但最终,他明白了,这些年,彼此不过是在演戏而已,谁也不曾真正爱过谁。虽说相识于学生时代,但大学毕业这么多年,才真正明白,彼此想要的,毕竟不是对方喜欢的,所以,命运的线路终究会在交错中再次迷离。
乔敏喜欢的是用物质拼凑的高贵而有尊严的生活,可是樊离从来都没有赚钱的能力,大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废物”,只会喜欢研究一些自己喜欢的理论性的东西,或者写写诗句,读读小说,最多就是去旅行,去看看风景,或者高谈阔论地畅谈一下遥远的过去和未来,奢望着改变些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忘记了,现实世界中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会照顾自己。要有钱,才能活下去。活下去了,才有可能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
其实,乔敏并没有错。她只是很真实地活着,和世间千千万万的平凡人一样,过着不得不过的生活。
而樊离呢,连一个平凡人都算不上,他是一个庸人。
不是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
关于出版书籍的事情,樊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因为他知道那又是一个骗局。就像很多年前,在学生时代更新于某知名网站的作品被邀请签订“潜力签约”合同的时候,他放弃了一样,他知道自己的才华有限,知道很多事情需要再三思量,知道,既然那么多年的投稿都石沉大海了,就注定了自己需要继续等待,等到自己的文字被更多的人喜欢的时候,才算是真的拥有了存在的意义。而此时此刻,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做无意义的事情,比如出版之类的。
他跟父亲打了电话,“爸,我打算回家了,这五年的流浪,我真的厌倦了。但我不想结婚。我想休息……然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随便你……”父亲的回答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已经对自己的儿子彻底绝望了吧。
挂完电话以后,他哭了。在夜幕中的街角,他顿足捶胸,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末了,他还是鼓起勇气安慰了自己,“算了吧,那么难受干什么?再怎么悲伤,不还是要活下去,难道废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如果真要这样算的话,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和事会被消除掉呢?”
他背着背包拖着箱子去了之前定好的旅馆。
在夜色下的成都,其实还是蛮像一个大都市的,尤其是在繁华的市中心,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车来人往,而七月,这个烈日炎炎的季节,即便在夜晚,微风中还是带着热浪。
没想到,到了成都,他还是忍不住下了车。
他刚走了几分钟的路程,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从火车站出发,再搭乘车子到春熙路附近,然后又步行着去寻找青旅。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他才找到了自己定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也是宿舍罢了。是八人间的。不过,全是木板的床,比学生时代的宿舍稍微高级了一些。
好在,那天晚上,没什么人住,所以跟单间也没什么差别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去了那个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圣杜甫的草堂,其实也算是再次去了吧。
绕了个大圈,再次回到成都的时候,樊离内心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的。
这个看起来很熟悉,但却无比陌生的城市,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太多可以说的话了。毕竟,已经离开了。即便只是离开了不到一个月,也是离开。所以,在他心里,他把自己当成了旅客。
但之前呢,他忽然间很想问问自己,“或许之前,我也是把自己当成是过客吧,反正,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本地人,再说,这本来就是异乡……”
在望着那个颇有年代感的茅草屋和屋前绿油油的湖泊时,忽然,那个经历过盛唐和战乱的大诗人,似乎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好像看见了杜甫在听到捷报以后的喜极而泣,好像看见了杜甫在慌乱地收拾自己的书笺,还一边叫着妻子收拾东西,然后开心而激动地念着,“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那一汪奔腾的江水,扑面而来,就像是此刻大诗人内心的激动一样,汹涌澎湃,十分应景。
“嗨,诗圣,回家,真的是这么一件开心的事情吗?”樊离试着跟诗圣说话,似乎他觉得,真的会得到回答似的。
“然也,然也。”诗圣的话好像是家乡的话,那么亲切熟悉,“他乡的水,是他乡的水,故乡的水,是故乡的水,习惯了,便割舍不掉了。”
“故乡的水,是故乡的水……”樊离默默地念着,仿佛若有所悟,但仍觉得很不可思议,“您真的是诗圣杜先生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这么重要吗?”
“嗯嗯,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你们看他怎么了?”一群人窸窸窣窣地念叨着,“这年轻人是怎么了呢?下这么大雨,还不知道躲避,好像是魔怔了吧!”
“哥哥,你都淋湿了,快过去躲雨吧!”一个小女孩拿着雨伞跑了过去,拉着樊离的衣角,以为他听得见。
“啊?”唰唰唰的雨声夹杂着雷声,忽然闯入樊离的耳朵里,他这才意识到下雨了,“哦,谢谢小妹妹啊,我们过去躲雨吧。”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草堂,好像那一刻不是梦,但又并不是现实。总是,他觉得自己真的听见了诗圣和他的对白。
或许吧。或许,诗人之间都是灵犀相通的,即便是相隔千年,依然能听得见彼此的声音。
当他再次离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应该以后很少再见杜甫草堂了,于是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暗到了极致,连路灯都变得昏暗摇曳的时候,他才继续了下一个行程。
隔天,他到了雅安。
听说,那是一个雨城,经常下雨。但去的时候,并没有雨水。
车子在快要到站的时候,有人要下车,但他总觉得长途车不应该随便停,车子正在摇摇晃晃的时候,就有一个大爷离开了座位走到了车子前面,在他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了很久前不知道在哪里看的新闻,“一个人在长途车没停稳的时候,离开了座位,结果没站稳被甩出了窗外……”
不知为何,那种莫名其妙的血腥画面会出现在他脑海里。或许,他天生就有当作家的神经质吧。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反正,此时此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最长的长途旅行了。
其实,对于樊离而言,这或许也是三十岁之前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自由旅行了吧。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时间。甚至,会被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生活琐碎给彻底淹没掉吧。
拖着一个箱子其实还不算多,还好把其他的东西都寄回了家里,不然这样拖着大量行李,就不再是旅行了,而是四处流浪了。
他一个人默默地走过一座桥,和山洞隧道。
桥下的河水不算宽阔,但比起故乡来说,依然是很宽的一条河,只是这些年见多了就不怪了。
偶尔有摩托车从身边飞驰而过,隧道很暗,一下子就会被照的很亮,只是噪音太大,没办法遮挡,他尽量走在靠右的台阶上,而且还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不然会不小心猜到水坑。
隧道很长很长,比想象中长多了。似乎走了二十分钟。
也只有十多年前,大约是中学时代的时候,樊离曾经徒步从高中所在的另一个镇翻山越岭回到自己的小镇时,穿过了中途的一个隧道,那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徒步穿越隧道。因为他家附近本来就很少隧道,而且也不常见。
那一次,他走了一上午和中午,大约是六个多小时。
当时,当他在雅安穿过这个隧道时,他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就是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完全是想尝试一下而已。而此刻,穿越这个隧道,不过是人生旅途中不得不过的一个小过程而已。似乎,并没有多大意义。
不过呢,也还是挺有趣的。毕竟,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经历。
后来,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到了主城区,雨城区,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以为会很繁华,很大,结果似乎像是一个稍微好一点的镇。不过,城区中心的马路很平坦,楼房有旧的,也有新的,很有家的味道。
那一刻,他再次明白了,这西南,似乎也只有成都是最繁华最大的都市了。
不过,相比而论,他更喜欢这个雅安。因为,这才是人生活的地方。
晚上,在青旅住宿的时候,他遇见了几个同宿的人。一个是骑着摩托车旅行的年轻人,一个是来此地打工的人,还有一个也是旅行者。他没有想过跟别人结伴,所以他说自己是来找朋友的。
他们没有太多聊天,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只知道那个骑摩托车的,第二天要去牛背山还有什么山,他也忘了。反正,听起来都像是雅安最特色的景区。
不过,樊离倒觉得,去哪里都行。不过都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他在雅安呆了一周的时间。但那些有趣的山和景区都没去。就一直躲在旅社里写东西。偶尔会看看墙上的涂鸦。
“我希望和XX旅行归来就结婚。XX&XX”“从北京过来,路过成都,然后又到雅安,这是第二次了。非常喜欢这个雨城,感觉在这里能遇见许多幸运的事情……”
好像这些热爱旅行的人,每一个陌生的地方都能够带给他们美好和幸福。但是樊离,似乎还没有找到这种感觉。他只觉得,在没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幸福之前,所有的美好和突如其来的风景,都只是暂时遇见而已,即便是看一眼,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也就还是忽略吧。
若有一天,遇见了自己生命中真正对的人,能和她一起看这些风景,那才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所以现在,他不过是在四处流浪而已。只是在打发时间罢了。或者,是先熟悉一下路线,好等到那个时候,带自己喜欢的人来。
“你是作家吗?”年轻的老板娘见樊离这几天一直都在客厅里写东西,而且还是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再看他满头长发,留着不长的胡须,就觉得他应该是作家。
但樊离说:“哦,我其实不是。我只是喜欢乱写而已……”
“能让我看看吗?”
“嗯。”樊离没有说话,但不自觉地就把本子递给了她。
“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喜欢的人,去往我们喜欢的地方,哪怕就一次,也会让我觉得,这世界是美好的,不管是哪里,只要她喜欢,我便开心,我想,她一定也一样。但此刻,即便是走遍千山万水,我也没兴趣看,我只觉得这是在流浪,而非旅行……在我看来,旅行的意义,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喜欢的人……”老板娘很认真地念了出来,她好像一个文艺女青年,她念的样子,很像一个跑经沧桑的诗人,即便不是自己写的,但声音本身就已经是美好的诗句了。
“你是诗人吗?感觉你写的好像诗句……很有画面感,很悲伤,但也很绝望。你喜欢的人一定是个才女,不然,不会让你这么牵肠挂肚吧……”
“哈哈哈哈,老板娘说笑了……”樊离很不自觉得地拒绝了老板娘的好意夸奖,“其实,我就只是喜欢随便乱写的。我没有喜欢的人。或许有一天会遇见吧。”
“我喜欢给你这样的文艺青年介绍对象……”
“哦,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害了别人……”
临走那天,老板娘对樊离说,“其实我才二十五岁,大家都觉得我结婚了,可我还没恋爱过……你觉得,我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吗?”
“哦,这样啊。”樊离很惊讶,但也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就只是笑了笑,“那就祝你早日遇见喜欢的人吧,愿你一切安好。”
“我们会再见吗?”
“会吧。或许会。”
“那,希望下次你会和喜欢的人一起哦。”
“嗯嗯。借你吉言。”
其实,雅安并不是很大,只要有心,总能看到很多有趣的风景,但樊离就是不愿意出去。他的看法是,“看再多风景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把整个世界装在自己脑海里,自己就会幸福了吗?不是的。我在乎的不是这些。我只是希望,不要孤独终老而已。可是,连这个愿望都难以实现了。”
樊离再次搭上去往成都的车子以后,内心已经没有什么变化了。他几乎没有停留,就直接搭乘列车去了最西端的地方。他想着,要是能像苦行僧那样,从最西端一直走到中原,然后回家,或许会更有意义。
但是,这不像十多年前的那次尝试,只有六个多小时,如果这要徒步的话,或许需要六年吧。
所以,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罢了。
以前学习地理的时候,樊离是学得最差劲的,永远都分不清楚地图上标记的地方,也总是记不住地名,他唯一记住的就是书本上漂亮的风景图片。而且,他特别喜欢在那些地方写写画画。
但,沙漠,似乎很让他向往。他大约记得西部有一个塔克拉玛干沙漠。或许是记错了。但他知道中国某个地方,沙漠很大。
他想去试试,看能不能一个人从沙漠中走过去,而且还不会遇见龙卷风,像电影中那样一下子被埋葬掉。
后来他真的去了。只是刚刚触摸到风沙,他就害怕了。
他对自己说,“我这懒惰的一个人,是不会学什么沙漠中的求生本领的,所以我真要一个人走进去的话,估计真的会死掉的,我才不会心中怀揣着对绿洲的向往,然后一直走出沙漠。我甚至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就迷失方向,而且还辨别不出方向。”
所以,最后他放弃了。
他说他是一个怕死的人。
其实,他可能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让自己眷恋的事情罢了,尤其是,有一个让自己十分眷念的人,无法忘记。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面,被诗魔王维写得十分壮阔,樊离在想,“如果我的文字也有这样的力量,能够装得下一个天地,而且栩栩如生,那样的话,可能就真的能够拥有存在的意义,并且流芳百世了吧。”
倒不是觉得可以在文坛能占得一席之位,而是他认为,如果能够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也许往后的生命就不会那么枯燥了,即便是回归了生活,被家庭繁琐的事情困住了,依然可以在内心的诗意中支撑着,坚持着,快乐而开心地度过漫长的岁月。
而且,也还可以继续等待他喜欢的人。
没错,乔敏。
其实,他是真的喜欢乔敏的。他一心想要等待的那个人,也是乔敏。
他试过,努力地把她在自己脑海中变成一个肤浅、幼稚、无聊甚至让自己十分厌恶的人,但最后,都失败了。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面没联系,就把她在自己脑海中美化了,而是她初次留给樊离的印象是非常美好的,而且后来的交流和相处都很好很好。只是遗憾的是,彼此有缘无分。
他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有一天,你想结婚了,我多么希望那个新郎是我。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往彼此喜欢的地方旅行,一起看遍这世间所有美好的风景,一起陪伴彼此度过漫长而孤独的岁月。……”
他发在了空间里,希望能被乔敏看见。但其实,也只是自我安慰吧了。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等待的。
毕竟,自己也放弃了的,何必总是像诈尸一样,突然会又隔几年再次把这份喜欢复活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假如注定是没缘分的,那就错过好了,何必要给自己留下那么多希望呢?
落日十分绚烂,在海拔比较高的地方,看阳光,就像是看高清图片里的风景,一点灰尘都没有,只是,氧气似乎有点不足。而且,明明是八月初了,晚上却像是秋冬时节一样,很冷很冷,连风都是冰的。
他不喜欢跟周围的人说话。不过,大家跟他说话,他也没有板着脸。他只是觉得,“世界很大,而我不想跟太多的人产生联系,我只希望,自己在我的这片小小世界里,或悲伤或快乐,或简单或复杂地度过而已。如果非要跟谁说话,我真的希望,是她。此生此世,只对她一人说最多的话,最真心的话。其他的,只是迫不得已的敷衍而已。”
发呆的人,常常会一边抽着烟,一边深沉地望着天,若有所思,但是樊离不喜欢抽烟,不是不会,而是觉得那没什么意义,而且他很讨厌烟味。以前被迫将就别人,就自己主动尝试着抽烟,还练习了很多次。但最后,还是会很讨厌,并不会喜欢上来。
当他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这是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打开。他收到了一封邮件,那是雅安那家青旅的老板娘发来的。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日记本上写了自己的QQ。
“嗨,大诗人樊离先生。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你。因为你是我们青旅少有的很有诗人气质的文艺青年。我相信你将来会是一个很伟大的文人墨客。那天看你写的文字,我知道你的内心其实是很孤独的。虽然我不是心理学家,也不太懂安慰人,但我想,你其实是很需要倾诉与倾听的。如果愿意,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笔友。我觉得写邮件挺有意思的。我相信你一定也喜欢写邮件吧。
“当然,这不是正事。我其实是想说,关于喜欢的人这件事,我觉得你可能是陷入了某个死胡同里了吧。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对,其实我和你一样都很年轻,虽然你比我大两三岁,但其实我们都是真的还很年轻的,还有很多可能性。无论如何,不能随随便便放弃自己坚持的,无论是梦想,还是爱情。或许,说爱情这两个字,对我们来说,太幼稚了。但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多么书面化的正式的事情,而是源自于内心的冲动与感动……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人越老会越被动,也越冷漠,很多年轻时候的冲动渐渐地就会消失殆尽了……”
“其实,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呢,希望你可以在对的年纪做对的事情,不要到了真正心灰意冷的年纪,才撕心裂肺地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无力……只要你还有心,还愿意坚持,那么,你喜欢的就是有意义的……我想,我可能也是跟思维敏感内心文艺的人接触多了,所以就总是会想这么多。那天你离开以后,我想了很久,总觉得你内心有事情是放不下的,所以就想给你写一封这样的信。若是对你有用,那真的是太好了。(XX旅社 谭依欣)”
这封算是擦肩而过的朋友写的信,字字真挚,对樊离来说,感触是颇深的。他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这么在意自己,也没想过她说的话竟然会这么触及自己的内心。
或许,她也曾经和自己一样,喜欢过这样一个人,也默默地等待了这么久,只是,没有结果罢了。
可是,樊离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在等。他是已经放弃了的。只是,在生命最黑暗最孤独最无助的岁月里,再一次想起了她,然后就总是像诈尸一样,觉得那些喜欢,好像还有希望。
其实,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许的承诺罢了。
但是,樊离还是觉得,假如能再见一面,或许,再怎么样,也会觉得此生圆满了吧。
其实,不再见,才是最好了,让记忆停留在最初离别的时刻,多好啊,若是再见,滋生无谓的事端,其实是没什么必要的啊。
但,樊离就是很纠结。
那晚,他的内心一直在折腾,直到凌晨四点还是没睡。但也不想起床。
于是最后就在无果中,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踏上了归家的车。
想要去的沙漠没有去。但是,好像也并不遗憾。
而这次环游,其实也不过是虚度了一个多月而已。去的地方不多,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在旅馆里度过。真正走的路不多,甚至还没有坐过的车子多。
他还是觉得,世界再大,与自己相关的,其实并不多。唯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世界才真正是属于自己的。
列车再次路过成都时,他没有下。内心也不再有波澜。
他只是在内心默默地说了一句,“这次,真的是别了。或许,很少再见了。这个有喜有悲的城市,终究还是成了我生命中的‘过客’。”
这一路,他还是在想着以后该怎么办,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要是去相亲了,又会怎么办。毕竟,再怎么样,也拖不过父亲的要求啊。
或许,生命的路到这里,真的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苟活罢了。
但那,再怎么样,也还是需要承担一份责任的,关于“反哺”的责任。不然,不如死掉算了。
只是啊,这二十多年的孤独和无声,难道要延续一辈子吗?
对樊离而言,这一生似乎只遇见过那一次的心意相通的知己。可惜,只能是朋友。他选择尊重对方的选择。毕竟,喜欢,这件事,不像数学公式那样,是对等的。
所以,曾经觉得,那就算了吧。
后来,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现在,还是觉得,算了吧。
几千公里,甚至上万公里的路,在这一月多月之间都经历了。但人生还有数十年,似乎仍然要经历很多路。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他知道。他知道那一定是乏味而孤独的。只是他不愿去想。他希望一切还有幻想。
他以为,自由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幸福和美好的追寻就此,停止了。
但当列车真正地进入到故乡的边界时,他又一次魔怔了。
望着车窗外,足足停住了一个小时。
中学时代的画面在脑海中像电影一样不停地播放。那些雨中漫步的画面,抬头望天的画面,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画面,躲在被窝里写日记的画面,还有跟家人争吵离家出走的画面,以及高考前,说着要远走他乡客死他乡的画面……都在循环着。
还以为一切会像故事一样,终会有它圆满的结局呢。可是啊,现实就是现实,没有什么波澜起伏,没有任何意外的惊喜,甚至惊吓都没有。
他的眼泪哗哗哗地流了下来,一下子就染遍了整张脸,还好他在卧铺的上铺。
他不会想要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的。
“如果孤独是此生注定的答案,我多希望它能够因为你而解开固有的魔咒。你知道吗?我听到那个决定的时候,真的是泪流满面……像是小说故事里写的一样……不由自主的,我都不敢相信……”
“哈哈哈哈,你不会这么玻璃心吧……”
那段似笑非笑的对白,让樊离至今难忘。虽然具体内容可能忘记了,甚至有些张冠李戴,但樊离很确定那是和乔敏之间的对白,只是或许属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罢了。
这些年,他忘记了彼此是如何度过的,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他已经没有了询问对方的勇气。
他好想用一句即便很敷衍的话,去问一下对方最近好吗?“你最近还好吗?”“我还好,那你呢?”“我也是,挺好的。”
只是,即便是这样,他也说不出口。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有些话到了某些年纪,就真的无法开口了。虽然相差不过四五年,但二十七八岁和二十三四岁真的是天差地别。
最后,他对自己说,“那就抛硬币决定吧!如果正面朝上,我就在踏进家门前的一秒钟打电话给她。如果……虽然我从来都不会做这么草率的游戏。”
对,这确实有些草率。但其实,这一生很多看似很庄重的事情,最初不过都源自一个冲动而草率的决定罢了。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所以感触很深。
硬币扔向天空的时候,仿佛有一道光闪过。
落日的余晖很耀眼,没那么炽热,但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那一瞬间的天空,如同斗转星移,一下子天色就暗了。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家门口站了多久。
最后,他没有看手中的硬币是正是反,而是直接扔向了远方。
他推开了家门。把行李放好之后,对老爸说,“爸,我还有一些事情,还要出去几天。”
“哦……”
2019年3月4日星期一0时4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