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8，回不去的痛与愧（三）

27天前，五一。

我们一家子回到了老家，母亲格外高兴。忙前忙后，为孙孙们焙油馍。妈妈焙的油馍外酥里嫩，两个孩子等不到馍晾冷，就一人擎一片馍，蹲在葡萄树下啃了起来。一会，脚底下掉了一层馍渣，一群蚂蚁过来，欢欢喜喜屯粮食。我永远也想不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母亲，是我最后一次吃母亲焙的油馍。那时候她那么开心，一点征兆也没有，怎么就这么猝然地撒手人寰了！五月二日是小娃的生日，我们全家在外面订了饭。吃饭之前，在县上的西府古镇转，孩子们在那里玩水，不亦乐乎；又跑到戏台子上去撒欢。母亲走不动，就靠在一个石碾上，看着她的孙孙们嘻嘻哈哈跑着，笑着，母亲的脸上溢满了慈爱。中午饭，点的都是母亲爱吃的菜。我们家在外面吃饭的规矩就是点母亲爱吃的菜，因为母亲牙齿不好，又很少在外面吃，所以就点那些石锅凉粉、粉蒸肉、臊子面之类味道重她能咬得动的。母亲吃得很欢喜，父亲也一直给母亲夹菜，她和平常并无二致，可是，怎么那就成了记忆中最后的相聚了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把孩子交给婆婆和老公，我陪在母亲身边，给她夹菜，看她慢慢地吃。记得一部韩剧里说，你爱一个人，看着他/她吃饭，你都觉得是幸福的。我愿意看着她吃，听她对每一道菜的味道进行评价。若有那样的片段，起码我现在回忆起来，会少许多遗憾。

第三天早上，仍然是看着钟表的指针醒过来。弟弟躺在我们装的麦草袋子上，我躺在沙发上，时而醒，时而眠。家里渐渐来很多亲戚朋友同事吊唁。我麻木地跟着跪拜，迎来一拨，送走一拨。每个人都给我安慰。他们会说：时间会冲淡悲伤。可是没人知道我的悲伤不需要时间来冲淡。我已经失去了最爱最亲的人，我已经看不到摸不到了，我只剩下回忆，每一段回忆都裹着悲伤。如果被时间冲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人会说：妈妈不希望看见你难过，你要为你的孩子们着想，健健康康地生活。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很多话，却再无倾诉的机会了；有很多遗憾，却永远无法弥补了；生命太脆弱，你不珍惜，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走了一大圈，却发现失去了最宝贵的。母亲曾说，儿女活的父母人，为了儿女，吃多大苦受多少罪你都愿意。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为什么不再熬一熬，熬到我们都更好了，你再走？大嫂给我说，以后回来就到我那儿来，我那里也是你的娘家。可是娘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娘家。白天忙起来忘了好多，夜晚就想起了你。地上跑的虫子，空中盘旋的蜂子蛾子，都想着会不会是你来看我们。我神神叨叨地对着空中念叨：“妈妈，妈妈，是你吗？是你你到我跟前来呀。”虫子兀自飞着。梁上的燕子叽叽喳喳。你喜欢燕子，你说燕子飞哪家旺哪家。燕子到处抛粪，连你的奠桌前面都撒下粪便，我和弟弟不得不随时拿着纸擦。哥哥们说，太不雅观了，要不把燕子窝捣了去。我和弟弟异口同声拒绝了。母亲生前仁慈，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这一窝燕子闹喳喳，陪着母亲度过了多少个儿女不在身边的黑夜白天。现在，就让燕子继续陪着母亲吧。可是燕子陪着母亲，谁陪我呢？谁和我一起说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