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像生炉子
还记得儿时那个浓荫密布的大院子,当夜色在晨光中微微泛白的时候,祖父就把泥糊的大炉子拉到院中。他先把茅草填进炉膛里,再把劈好的木柴平铺在支锅的炝子中,木柴不能铺实,以便有小的孔洞承接炉膛里蹿上来的烟火。老式的火柴头大而圆,在鞋底下划拉一下就着了。点上生火的草纸或扎成小捆的茅草,然后丢进炉膛下的小门里,下面的火焰很快就把炉膛舔亮了,可敞亮的火苗舔到炉口处,上面筋道的木柴一时还烧不透,升腾的烟气就会充满院子。
等烟气逐渐消散,上面的木柴快烧透了,就能把炭块丢进去了。炭块是在山间小道上捡来的湿煤渣,含水量大。炉口处欢快的火苗马上又被浓重的黑烟代替。这两次升腾的烟气不仅颜色不同,气味也差远了。前者颜色灰暗,闻着有呛人的木柴香;后者浓如墨染,有强迫你吸入的举动,当然那散发的气息就带有很浓的油墨味了。
当浓烟散去,火苗开始发白,这时仍需等候,直到炉膛熄了火苗和炭块融为一体,炽热的白光把炉口的空气烧得晃眼的时候,就可以把炉子搬进屋里了。炉子放在锅屋里可以烧水做饭,放在冬日的居室中能把祖父讲不完的故事熥热了。
其实人的一生就像生炉子的过程,青涩的年华看不清自己的轮廓,只顾让那炝眼的浓烟弥漫着,别人喊什么口号不用心分辨,觉得时髦就在后面追随着;朋友也处的随势不随心,能吃,能玩,能侃,能把四处漏风的青春堵住就可以了;事情处理起来毛毛糙糙,大石头搬不动,搬起小的又砸了脚。为什么这样呢?因为青春的气息开始萌动了,但还找不准方向,就在这个感觉新奇的青春世界里恍惚着。
等到年轻的生命蹿起了火苗,理想主义就开始高谈阔论起来,不断有精美的华章闪现其间,可有时又表现得过了头,自恋情绪把别人的想法甩得远远的。你们看,他们在着装上喜欢惊扰别人的眼球,却不在意大家私下的评论;交友大多找自己的影子,别人的喜好如果和自己的不能和榫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人否定了;写作喜欢在每个字的脖子上挂项链,一篇文章写得险拔奇峭,叫人看了一头栽下来,下面又没有东西接着。父母只要介入他们的情感世界,逆反情绪就会夹杂着浓烟和火苗熏烤的人睁不开眼睛。
人到中年,理想主义开始泛白,火苗也渐渐收进炉膛里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情中的刺头逐渐萎缩脱落,开始注重自己的修养和家庭的营建了。男人们在淬炼自己的过程中骄傲的变蔫了,学会在老婆的唠叨声中品味生活;女人则抖掉了青葱岁月中的孤傲和矜持,母性气息在生活中逐渐浓郁起来。
中年人所交的朋友大多是从青年时代走过来的,当时烟气太浓,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对方,等到能看清自己了,许多和自己不能和榫的朋友就永远的留在了那个时代。剩下的朋友虽然清冷了许多,但是他们每个人都能舒舒服服的走进你的心里。你们之间的交流不晃眼,不迷心,默契就在那个放完了烟毒吸收了火苗的炉膛里。在这个时间段里,写作也渐入佳境,不再热衷于字里行间的涂脂抹粉,而更注重用直白的文字来表现自己的性情了。此时,风雪在门外肆虐,小屋里炉火正旺,妻子歪在床头悉悉索索地打着毛衣,孩子在床上安静的睡眠。看着他们,手头的笔也懒洋洋地打起了哈欠。
生命的过程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不过我们还是幸福地走到前面去了,生炉子成了童年记忆中的组成部分,连它借喻的生命历程也留在了过去。现在我们吃饭喝水只要转动一个钮就成了,既方便又快捷,结果比那些啰哩啰嗦的过程重要多了。当然,在不远的将来,我们的情感活动也可能被这样的一个钮控制着,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庆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