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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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闷热的夏夜，就听到湖边广场上震耳欲聋的歌声，此起彼伏地折磨着人鼓膜和心灵。广场上搭建了一座舞台，一群儿童正在舞台上跳舞。台下坐着一大片中老年人，都拿了扇子扇着，远看像树叶被风吹动一般。许多家长带了孩子来，广场上到处可见或跑或跳的孩子。
湖边长长的栏杆上靠满了人，赵宇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他伏在栏杆上向远处望去，只见黑漆漆的水波和暗夜之中的远山，在起伏的水面上，月光自远及近撒下一道粼粼的波光。湖上吹来阵阵的风，撩动着人的衣襟和头发。岸边每隔几十米就闪烁着一条绿色或红色的光斑，是有人拿了鱼竿在钓鱼。
赵宇向右看去，眼里顿时放出光来。那是一个穿蓝色超短裙的女生，身材苗条，大腿雪白，长相温婉，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正微笑着往左看。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赵宇只觉得眼前火光四射。他一时没有转过头去，可他不想被人看出他在盯着人家看，于是他假装在看湖面，然而目光不时地跳回女生身上。那女生也没有转过头去，她托起腮看向左侧，脸上的微笑更浓了些。然而她不像赵宇，她带笑的目光稳稳地落在赵宇身上。
赵宇感到面前摆着一个挑战。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手心也渗出了汗，心像安了电动马达一样急速有力地跳动着。同样的挑战他面临过无数次，但并不是每次都像这样紧张。如果周围没有别人，他还不会这样紧张。可他左侧一米处就是一对情侣，女生右侧那个中年男人离她那么近，大概不到一米，两人身后是来往的行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周围的人尽收眼底，只要他一靠近那个女生，同她说起话来，他们的注意力一定会全落在他身上。他要是成功了还好，要是失败了，或者情形变得格外尴尬，那会让他们看笑话的。
不管了，放手一搏吧，就把周围人当做空气。反正他们不认识我，今后也不会再见到我，即使在他们面前出丑了也没事，只要不再回想这段难堪的过往。
他咽了口唾沫，向那个女生走去。在迈出第一步时，他就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在灼烧着他。
“请问厕所在哪？”这是他搭讪三板斧里的第一斧。
“在那边，挺远的。”女生微笑着指给他方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妩媚。
有那么一刹那，赵宇觉得她整个体态仿佛在说：“终于上钩了一个。”
“有多远？”
“要走一会儿，大概五百多米吧。”
“这么远，那我不去了。”
“我能加你微信吗？”这是他三板斧里的第二斧。
女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开了手机。
“我扫你？”赵宇问。
女生还是没有说话，她将手机屏幕伸了过来，上面有她微信二维码。加上微信后，两人一时没有说话，各自看起了对方的朋友圈。她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内可见，赵宇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老师？”女生刷着他朋友圈问。
“嗯。”
“在哪个学校？”
“北边那个新建的中专。”
“哦。”
“你是初中生吗？”
这是他三板斧的最后一斧，也是最难的一斧，那就是攀谈下去。他也知道自己不长于此道，否则他就不会单身到现在了。他尤其不擅长接话，总是让对方的话硬邦邦地砸在地上。他也不擅长找话题。如果对方能不断带起新的话题还好，若是单靠他一个人，聊天很快就会进行不下去，就像拧开自来水以后突然停了水一样，水流渐渐变小，后来变得滴滴答答，到最后彻底干涸。这是他搭讪最大的风险。
“哈哈哈，我是研究生。”女生笑着说。
“看你像初中生。”
“可能因为我的穿搭吧，看起来显小。”
“你上研几？”
“研二。”
“学啥专业？”
“生态保护。”
赵宇一听这专业就觉得无趣，微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女生扭过头去看起了风景，只给赵宇一个后脑勺。
“你明年毕业？”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嗯。”女生没有看他。
“想好干什么了吗？”
“没，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不考编吧。”
“不想考。”
“那进公司呢？”
“还没想好，其实我有些想逃避工作。”
“没事，毕业后好好考虑考虑。”
“嗯，好好考虑考虑。”女生说着看起了手机。
赵宇的心一紧，怀疑她对聊天感到厌倦了，过去失败的搭讪大都是这么夭折的。不过随即他就松了口气，女生发了几条消息后就不再看手机了，她再次扭过头去看起了风景。赵宇的大脑一片空白。沉默带来的尴尬像病菌一样蔓延开来，赵宇感到越来越窘。情急之下一个话题跳进了赵宇大脑中，然而他又犹豫了。虽然那是他最感兴趣的话题，可直接抛出来的话似乎显得唐突了些，要是憋着的话他一时又想不出别的话题，只有一直窘下去。
“请问你有对象吗？”他还是抛出了那个问题，问完他感到自己有些冒昧。
她看向正前方，依然没有看赵宇，皱了皱眉说：“有。”
湖面上跃动的银色光点似乎变暗了，像是要被漆黑的湖水吞没。
“他是哪里的？”
“是本地的。”
赵宇顿时想走开。她都已经有对象了，而且就在这座巴掌大的小县城里，随时可能冒出来。他指定是没机会了，还跟她瞎聊什么呢？况且她原本就不怎么想聊的样子，不如借此机会说句“打扰了”直接走开算了。即使聊得起劲的话他也该走开，因为他不想挖人墙脚。
可是走开他又心有不甘，搭讪之前他可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的，他不想前功尽弃。况且即使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朋友嘛。他同女生聊天的机会那么少，好不容易在现实中跟一个女生聊上了，干吗不好好把握呢？还是再聊聊吧，就当锻炼社交能力了。
“谈了几年？”他决意冒昧到底。
“我们是高中同学，老早就认识，但是上大学以后才开始谈。”
“这么说得有五六年了？”
“嗯，差不多。”
“他怎么没陪你出来散步？”
“他......”女生沉吟了一会儿说，“在广东呢。”她嘴角挂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
湖面上的银色光点似乎变亮了。
“怎么那么远？”他话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考的公务员，后来因为调岗调到那里去了。”
“这一去可是至少要待三五年啊，公务员都是有最低服务期的。你毕业后要去找他吗？”
“我才不想去。”说着女生抬起右腿踩在栏杆最下面的横档上，踩上去后又用脚碾了碾。在眼角的余光中，赵宇瞥见她短裙未遮住的那一段裸露的大腿在动，他想看但又不敢看。
她对象在那么远的地方，她又不想去找他，所以他们肯定会分手，那我不就有机会了？现在先发展发展感情，等他们一分手就当接盘侠。还好刚才没走，要是走了就错过一段姻缘了。
“你平时都忙什么？”女生笑着看向他，他又看到了那个妩媚的笑。
湖面上的光点似乎更亮了些，亮得甚至有些晃眼。
“摸鱼，”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抽空就摸鱼。”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这不是最好的回答。事后他觉得当时应该谈一些自己的兴趣爱好，或许能找到共同话题。摸鱼——这个话茬可不怎么好接。
“哦，”女生顿了顿说，“你那个学校怎么样？”
“一点不好，远不如公办学校，学生太难管，我都想离职了。”
“有多难管？”
“上课骂人打架，还经常有男学生调戏女老师。”
女生一时僵住了，没有接他的话。他也不说话，只等她开口。过了大概五秒钟，她才缓缓地说：“我还想去实习来着。”
“可别来，第一天你肯定被气哭了。”
女生手机亮了，她又低头发起了消息。赵宇不想在她发消息时跟她说话，那会打扰到她，他就在一旁等着。一动不动太别扭了些，可动一动更别扭，一举一动都仿佛有股力量在往后拉。
“你对象？”赵宇等她发完消息后问。
“不是，我一个高中同学，一会儿过来找我。”
湖面上的亮点稍稍暗了些。
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赵宇脑子又卡壳了。
美好的一夜就这样被第三者打破了。这个第三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她也是，为什么不拒绝他呢？跟那人说“一会儿就回去了”不行吗？看来我对她的吸引力还是不够，否则她一定不会允许那个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你学的什么专业？”女生又微笑着问他。
“社会学。”
“社会学都学什么？”
“社会学是研究社会问题的。”
“哦。”
“你学过定量方法吗？”
“没学过。”
赵宇一时又有些尬，思路就像软皮水管突然被掐住一样。
“我们经常要用到定量方法，所以我不太喜欢社会学，因为它很像理科。”
“哦。”
赵宇又没话题了，他的嘴巴再一次微张着，下巴好像有千斤重，迟迟合不上。女生把脚从栏杆横档上拿下来，后退几步向两边张望着，大概在看她朋友有没有来。
“他来了。”女生说。
赵宇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高个子，剃了寸头，模样周正，体格健壮，穿一件军绿短袖，似乎当过兵。在看到赵宇的那一刻，男生就像警犬闻到了毒品的气味一样警觉起来。男生同女生打了个招呼后就走到了她右侧，女生夹在两人中间。赵宇注意到他同女生打招呼时，刻意伸手揽了下她的腰。
“这是我朋友。”女生似笑非笑地对赵宇说。
“这么高，得有一米八吧？”赵宇越过女生的头顶看了眼男生，可男生并没看他。
“一米九。”女生说。
湖面的光点消失了。
“一米九？真高。”赵宇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萎缩。他才一米七，和那个男生差了一头。
“走吧。”男生闷声闷气地对女生说。
“我们要走了，你还不走？”女生对赵宇说。
“我也走。”赵宇急忙说。
赵宇和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刚走出去几步，男生就带着一丝怒意问：“他是谁？”
“一个搭讪的。”女生说。
男生没有说话。
“你们聊了多久？”
“聊了有一会儿了吧。”
“你就不能走开？”
“为什么要走开？聊几句怕什么？”
“你说呢？”
“就许你在网上跟那个女的聊天，不许我跟男生聊天？”
“你别胡搅蛮缠行吗？”
“谁胡搅蛮缠了？”
“跟你说了那是我同事......”
“同事哪有从早聊到晚的......”
......
赵宇回到家后给那女生发了条消息：“你们去哪玩了？”
迟迟不见回复，他又发消息：“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