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雨,泪非泪(上)
文/讳莫如深
又起风了,有梨花簌簌而落,顷刻间,便铺了满地白色,像极了三年前的冬日,大雪纷纷扬扬,梨落竟看得有些痴了。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沁儿调皮地从背后拍了梨落一下,没等梨落反应,便将一大把的碎花洒在她的头上,笑嘻嘻地跑开了。
“沁儿,别闹了!”梨落面无表情。她似乎习惯了沁儿每天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可她从来不肯配合一下。
沁儿见她这个样子,突然收住了笑,缓缓地问一句,“你……还在想他吗?”梨落却答非所问,“这山上的梨花,开得越来越少了……”
(一)
梨落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年前,自己还是个街头讨饭的小乞丐,灰头土脸地躲在角落,每日都要忍饥挨饿,为了填饱肚子,她疯了一样去抢馒头,少不了被人一顿拳打脚踢。
这天,梨落又去抢东西。她实在太饿了,看到雪白的馒头两眼放光,直接冲过去一手拿一个撒腿就跑。店铺的老板立马扯破了嗓子大喊:“快,抓小偷,别让她跑了!”
她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两腿发软,没跑几步就倒在地上,后面拿着棍子的人轻轻松松就追上了她。
“哼!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跑!”棍棒之下,梨落只死死地护着两个馒头。直到那些人打累了,才愤愤地离开,“以后别让我们再看见你! 听到没有!”
身体传来阵阵剧痛,梨落费了好大的劲尝试着站起来,却只能靠墙而坐。梨落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嘴角带有血丝。看着有点发红的馒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残破的双手在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块玉佩,通体血红,不掺半点杂色。
这玉佩是爷爷临终前交给她的,并且告诉她,即便是死,也要带着玉佩。虽然不清楚爷爷为何不让她卖了玉佩,宁可被活活饿死。可即使再艰难,她还是照做了。梨落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自己,这颠沛流离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梨落有气无力地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已是初冬,寒风肆无忌惮,单薄的衣服让她不禁抱紧了身子,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二)
“姑娘,醒醒。”梦里似乎有人叫她。
“姑娘,快醒一醒。”梨落缓缓睁开双眼,这才看清,眼前是佩着刀的侍卫,梨落一惊,睡意全无。
“姑娘不必害怕。”侍卫闻声退向一旁,梨落看见有人起身下马,朝她走来。一袭做工精致的黑色锦服,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脸就这样闯进梨落的视线。
“姑娘若不介意,不如随我入府,我保你衣食无缺。”梨落从没有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一时怔住。
见她没有反应,那人屈膝对上她的眼睛,“姑娘可是默允了?”
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贴近眼前,温柔的声线冲击着耳膜,梨落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就在梨落想挣扎着站起来时,身子一轻,已被那人轻轻圈在怀里。
“殿下,这……”侍卫不知所措起来。
“回府。”说罢翻身上马,将梨落小小的身躯笼住。殿下……莫非,他就是当今太子?梨落来不及多想,随他绝尘而去。
那日的长安城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宛如朵朵梨花绽放。梨落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梨花雨,泪非泪(上)梨花雨,泪非泪(上)
许是太过疲惫,又经颠簸,到府中时,梨落已经浑身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许铭泽看着怀里晕厥的梨落,目光在她手中紧握着的玉佩上停留片刻,便吩咐手下备好汤药。
梨落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见她醒了,一个小丫鬟连忙上前,“你终于醒了?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吧。”
“这是哪儿?”梨落茫然。
“回姑娘的话,这是太子府。”丫鬟说得小心翼翼。梨落愕然。
“那太子殿下呢?他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梨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殿下吩咐过了,要姑娘先养好身体要紧。”说完将药匙送到她嘴边。
“不用,我不喝药。”梨落警惕地坐起,后背却是一阵刺痛。
“别动,快躺好。”小丫鬟赶紧扶住她,“你后背全是伤,刚刚涂了药,不能乱动。”说罢看着她叹口气,“你这伤是怎么弄的?我看着都疼,是不是被仇人打的?”小丫鬟一脸关切,不像是装的。
“嗯,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梨落稍稍放松了警惕,虽然很多事她都没有弄明白。她向四周看了看,这房间虽宽敞整洁,但若是太子府,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那姑娘好好歇息,我去给姑娘准备些饭菜。”小丫鬟笑意吟吟地起身要走,突然又转过头,“对了,我叫沁儿,姑娘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说罢便离开了。
“沁儿……”梨落有些恍惚,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待她如此要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弄明白,比如,她为何出现在太子府? 殿下为何说要保她衣食无缺? 沁儿又为何对她悉心照料……梨落感觉有些头疼,手中的药一口未喝便打翻在地。
(三)
再次醒来时,身边坐着的,正是许铭泽。她正欲开口,却被许铭泽抢了先,“为何不肯吃药?”
“我……”
“我知道你心中满是疑惑,但我救你不是让你寻死的!”眉眼中隐隐有了怒气,许铭泽拂袖而出。
原来,原来他是误会自己想要寻死。梨落没来得及解释,也没有叫住他,兀自下了床。睡了太久,身体有些摇摇晃晃。
“姐姐,这是刚做好的饭菜,多少吃一点吧。”沁儿不知什么时候进屋的。
“姐姐,姐姐……”沁儿在梨落面前晃了晃手。
“哦,知道了,谢谢。”梨落还在神游,这才反应过来那声姐姐是在叫自己。
摆了满桌的丰盛菜肴看呆了梨落,可她从未使过筷子,折腾半天也没有将食物送到嘴里,索性拿手全然不顾地吃了起来。
“姐姐饿坏了吧,慢点吃……”沁儿满脸惊讶。“其实姐姐不必担心,殿下并无恶意,他一直吩咐沁儿要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直到你肯吃饭为止。”
梨落的手猛然抽搐了一下,莫名感到一股心安。
“姐姐,你找什么呢?”沁儿看见梨落在床头胡乱翻着。
“沁儿,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玉佩?我明明一直带在身上的,怎么不见了!”梨落着急地上找下找。
“玉佩……”沁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姐姐说的可是这个?”沁儿转身找出来一个精巧的盒子。打开一看,血红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里面。
“太好了,还好没有弄丢。”梨落欣喜若狂。急急往怀里塞,却被沁儿一把夺了过去,“姐姐,你看,这个玉佩戴和这身衣服简直太般配了。”说罢便自作主张将其系在梨落腰间。
“想必这玉佩对姐姐意义非凡吧?昏睡时还攥在手心呢。”沁儿打趣道,“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吧?”
“胡说什么呀,才不是。”梨落知道,这个玉佩是爷爷唯一留下的东西,一直以来被她奉若生命。至于心上人,梨落还从来没有想过……
“沁儿,我想出去走走。”梨落心里烦闷。
“这么晚了,姐姐要去哪儿?”沁儿拿了件外衣,紧随其后。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
“好吧……那姐姐小心,早些回来。”沁儿将衣服披在梨落身上,担忧地看着她走远。
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漆黑。梨落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小心踩了个空,摔倒在地。她吃痛地站起来,一转身刚好撞进一个人怀里。
梨落揉了揉额头,定睛一看,吓得后退一步,“殿、殿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怕我吃了你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走走。”梨落不敢抬头。她终于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对了,我尚不知你姓甚名谁。”
梨落双膝落地,“小女梨落,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一双有力的手立刻将她扶起,“你身体虚弱,不必行礼。”眼神中尽是关切,梨落受宠若惊。
她想,或许他救她只是出于怜悯之心,并无目的。况且听沁儿说,她昏迷时是他一直守在身边……想到这儿梨落不禁有些自责,自己不该用狭隘之心揣测他人。
“殿下之前对我多有误会,我不是想寻死,其实……”话未说完,梨落已被腾空抱起。
“殿下,你……快放我下来……”
“别乱动!”许铭泽将她放在附近石凳上,蹲下身,慢慢揭开她的裤脚。即使是黑夜,脚踝那抹殷红依然醒目。
是自己刚刚不慎摔倒时,擦破了皮。梨落心里一慌,看见许铭泽撕下一块衣角,小心翼翼地缠在她脚上。
“以后晚上不许一个人跑出来。”像是命令,像是责怪,又像是……关心。梨落心跳加快,不觉红了脸,还好许铭泽没看到。
“时间不早了,要、要是殿下没什么事,梨落就先回去了。”起身,落荒而逃。
许铭泽看着梨落走得飞快的背影,眉眼一弯。心想,这傻丫头受伤了,竟不知道疼的吗?
梨落回到屋里,喘了喘气。看到沁儿已经睡了,就蹑手蹑脚爬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想,或许,就这样住在这里也挺好的——有人拿她当姐姐,有人在她受伤时护着她。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以后,还是不用费心去猜了吧……
(四)
“听说了吗,殿下前几日带回来一个女子,还让她睡在了自己的书房。”几个侍女借着打扫庭院,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早就听说了,只是那女子身世卑微,殿下留她做什么?”
“该不会是殿下对那女子动心了吧!”
“瞎说,殿下从来不近女色,想必是那女子妄想麻雀变凤凰,赖着不走的。”
“一个卑贱的小乞丐,哪有这个胆子! 依我看,殿下心慈,当时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几日,过不了几天就会让她走的。”
“没错……”
梨落对这些闲言碎语从来都是置若罔闻,她们说的也不无依据,梨落不想辩解。
见梨落过来了,侍女们使了使眼色,四散离去。
“我的伤已经好多了,也该走了。”梨落缓缓说着。
“姐姐不必听她们乱说,殿下不会让你走的。”沁儿着急了。
“这些天多亏了你的照顾,你和殿下的恩情,梨落记在心里了。”
“姐姐,沁儿自小就没了爹娘,被卖到了太子府做丫鬟,处处受欺,只有殿下不曾为难我。在这府里,沁儿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直到遇见姐姐,姐姐待我如亲妹妹,沁儿感激不尽。”
梨落看着沁儿,她很理解沁儿受过的苦难,也像极了她,心里隐隐有些不舍。
“殿下最近经常来书房,姐姐留在身边可以陪殿下说说话,再说了,你要是走了,能去哪里呢?”
是啊,她一个人,无亲无故,能去哪儿呢?梨落垂眸不言,心里却一直想着沁儿的话。殿下,当真会留她不走吗?
书房,许铭泽端坐在里面看书。梨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许铭泽低沉的声音已经传来,“进来,研墨。”
“是……”梨落走进书房,心不在焉地研着墨,眼神看向许铭泽温润的侧脸,手里的墨汁不听话地洒了满桌。梨落慌了,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纸砚,下一秒,手臂被狠狠抓起。
“怎么回事,墨都研不好吗?”许铭泽语气冰冷,却拿了手帕细心地为梨落擦手。梨落想抽开手,竟被他死死抓住,不容抗拒。
“你在看什么呢?”许铭泽抬头,梨落的眼睛正盯着他出神。
“殿下,你、你的脸上……”梨落强忍住笑。刚刚只顾着给梨落擦手了,竟不慎将墨汁染在脸上。许铭泽有些气恼,将手帕一扔,“自己擦。”
“你竟敢笑我?”许铭泽一脸不满。吓得梨落赶紧跪在地上,“梨落不敢。”
“好了,你去打些水,把这里弄干净再说。”许铭泽收敛了怒气。
“是,我这就去。”梨落转身便走。
“回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梨落低着头。
“把头抬起来。”许铭泽站起身,步步逼近。梨落不明所以。突然,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拂过,梨落怔住。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许铭泽一脸严肃地将手拿开。在梨落疑惑的眼神下,终于笑了一下,“小花猫。”说罢便离去,剩下梨落一个人无辜地愣在原地,脸上两道黑乎乎的手印,的确像个小花猫。
彼时阳光正照在梨落脸上,温暖极了。
(未完待续)——梨花雨,泪非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