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桌上的苦菜
在郊区居住的女同学,送来一包鲜嫩的苦菜。一番择、洗、泡之后,我把它保存在恒温里。于是,苦菜蘸豆酱,在这个初春里就“登堂上桌”,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一道季节美味。
吃野菜,尤其是刚开春的苦菜荠菜,自古以来,是村人的喜好。家在农村的我,记忆中的饭桌上,却很少出现野菜。
但邻居家的兰儿,一位从小就失去母亲的伙伴,却能顿顿有苦菜吃。我回家和我的母亲说,母亲没有说什么,转身却拿来几个新蒸的二面卷,让我送过去。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兰儿告诉我,面卷就着苦菜一起吃,可好吃了。
也许是根子里随了世代为农的父亲,也许是受兰儿的影响,也许是不常吃的原因,我从小就喜欢吃苦菜。春天里轻易不上桌的一把苦菜,根叶肥硕,就好像是母亲特意给我这个小女儿准备的。一张冒着热气,比韭叶还薄的单饼,放上几棵母亲精挑细选后的苦菜,倒上热气腾腾沁着小油珠的豆酱,母亲两手一卷,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瞅着对面的小姐姐,眨眨眼睛,含糊不清地再说声,真香啊!
很快,我就气到比我大几岁的小姐姐了,只见她捧着自己团起来的饼,不停地朝我翻白眼,可一不小心,一块饼角掉落地上,换来父亲的一声呵斥。这当儿,我却一抹嘴,早和等在门口的小伙伴穿胡同海玩去了。期间偶尔吧嗒一下嘴,淡淡的苦香味道,让我又开始对下一顿饭有了期待。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前几天翻看韩育生先生的《诗经里的植物》,才知道《诗经•谷风》中的“荼”是苦菜之意。百度上有一句俗语:“小满之日苦菜秀”,它出自先秦《逸周书时训解》,而这个“苦菜秀”是位居小满三侯之首的。我特别喜欢这个摇曳动人的“秀”字,它让我联想到了灾荒,感恩,动物的灵性,因此,在我心里,这不起眼的小草,又一次被拔高了地位。
早上在野地里溜达,看见几棵藏在密密蓬草棵里的苦菜。叶嫩绿,忒撩拨我的眼。于是小心地拔出来,回家洗干净后,和同学送的苦菜一起请到餐桌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先生看着苦菜,和我说起礼尚往来一事,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送苦菜的同学,是我很要好的一个高中同学。她性情淡然,心地善良,出生于农家,后来听了父母的话,又心甘情愿地嫁入农家门里。
她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用干不完的农活和受不完的苦累,送走自己的韶华岁月,侍候完家族中的几位至亲老人,换来了村人的尊重和家人的热爱。用她自己的话说,前半辈子,她就像那不择地方就能生长的苦菜,心里苦着呢。我安慰她说,你是先苦后甜,以后都是好日子。
去年的一次微聊,说起吃苦菜一事,她记在心里,于今年刚一开春,寻了苦菜,转道送来。这是真正的礼轻情意重,岂是我一点礼品能偿还得起的!
那一年,爱人去远方进货,半路逢大雨,一车货全湿了。那段日子,一想到挣钱的不易,我就吃不下饭。
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吃苦菜,不顾大冬天的呼啸北风,去村外野草丛中寻来一小把大叶子苦菜,于第二天一早,骑着小三轮车,顶风赶十里地,送到城里我的家。记得那天开门后,看到苦寒天里的母亲,我的眼圈当即红了。一直到现在,母亲那被风吹乱的的头发和手中嫩绿的苦菜,时时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好久没有和这位同学聚聚了,听说一开春,她就当了奶奶。而这时候的我,也到了当年抱住母亲哭泣的年龄。可是,我的母亲却已经被旧时光簇拥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这春天里的苦菜,让我想起许多的旧事,而旧事里的亲情,友情,却早已经化作回忆,刻印在一些不起眼的物事上,如同这春天里的苦菜,随时准备着去温暖以后的一些或大或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