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噬血红月
天河镇,常有红月出现,红月出后第二日街上莫名便会多出几具失血尸身,尸身上却无伤口,镇上老者传是红月嗜血,此后一旦红月现,街上再无人敢停留。
三月初八是一个好日子,每年一度的落花节从今日开始,过三日才歇。
落花节结落定之缘,月出时无论男女老幼都可捡上几朵完好的花朵到街上寻那知心人,或是定情,或是交友,有缘即可。
府衙原想取消今年的落花节,但想到红月已有几月未曾出现,想来今晚也是无碍,便没阻止镇民的闹腾,添添喜意也好。
众人见官府都挂上了彩头,热情劲也就更高了,早早地就绕着有花的地方寻找落下的完好花朵,想着晚上若是遇见了知心人就可与对方交换花香。
镇上有一位女先生,名左青,先生双十年纪,博学多才,那一身诗书酝养出来的温婉气质让本就清秀的人更多了几分山水隽永之意。
奈何先生总是一人出一人进,这让街坊邻里总不免在私下叨叨,却也不敢明里说人是非,他们的孩子还等着先生教书识字呢。
几位好事的大娘想趁着这落花节也给先生觅觅良缘,便是吃过晚饭就来了左青的院子,连花都帮她捡拾好了。
左青看着朵朵被做成扣的花哭笑不得,“大娘,那些闹腾我不适合的。”
“咋个就不适合了,这落花节还是你们这些人去才有意思,花扣我们都做好了。”大娘说着就拿出了几多被安了别扣的花,花色新鲜,花瓣完整,看得出来这定时花了功夫才寻到的好花。
挨不过大娘的热情,左青的襟上硬生生被扣了花,原本素青寡淡的袍子被那红的、粉的花一别倒是多了鲜艳,女子的脸也被衬托得有了艳色,几位大娘看着女先生想:这才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闺女,之前总是太老成了,比她们这些年过半百的人还要素淡。
左青看着襟上的大红花却是别扭得很,她素来不喜欢那样艳丽的颜色,且那一朵朵大如婴儿拳头的花扣在着了青袍的身上,怎么看怎么怪,如果是白色的许是还搭一些吧。
月出时,左青被几位大娘半撵半带地送出了门。
街上已经张灯结彩,来往的人笑语欢声。
大娘怕左青跟着她们会平白误了好缘分,便赶了她自去逛街,这倒是遂了左青的意,一个人走走也算清净。
离了大娘后,左青寻了去河边的路。往常她也常去河边散步,那河上有一座应月桥,在桥上能看着天边的月由升而落,而每月十五,月落的路恰好就在桥的上方,应月之名也由此而来。
今日的应月桥比以往都热闹,桥上桥下都有笑声。今日的月也很美,虽不是十五,但也是又大又亮地挂在天边。
左青沿着河边小道,远远就看见了桥上的人,也听见了笑声。
看着诸多少年人的身影往来,左青也不由得笑了,她不喜自身热闹,但看着他人热闹那感觉也挺好。
忽然,水面倒映的身影映入左青眼中,她一怔,难得有了些不淡定。衣襟上的红粉花朵那样昭然,从水中看来不伦不类得很。
犹疑了一会,左青还是放下了手指,这花是他人心意,浪费不好。
于是,带着大花朵的先生施施然走上了桥,也接了些许怪异的目光,那花和那人真不匹配。也许也托了这些花的缘故,清朗秀丽的先生一路走来也没遇到上前搭话的,也算是弄巧成拙吧。
应月桥宽且长,是天河镇上难得的大工程,且桥上风光好,素来被闲人青睐。照着往常,左青走到半中央就停了脚步,侧了身子前倾在桥栏上,在这处看月亮最是悠闲不过了。
落花节不只是寻情的好日子,也是小贩的好时候,只要有人来人往就有钱能入口袋。
这应月桥上小贩也不少,叫卖声不绝于耳,左青背着那些热闹只去看明朗夜空,夜空下人间灯火,夜空中繁星处处,安然得能让人宁静。
只是突然,左青蹙了眉头,桥上桥下少许人也乱了手脚,一个个惶惶地往来处跑,嘴上还惊着叫喊。
几处的慌乱引起了成片的恐慌,大波大波的人撞来撞去都急着回家。
天上的月红了,红月一现,该是又要吸人血吧。
左青本就靠着桥边,路难挤,她也就不往人群中添乱,打算等会跟着人后头回去。
人潮散得也快,没一会桥上就只剩下尾端,她也准备顺着原路返回。却在这时,一个女子被撇出了人群,女子脚步有些踉跄,该是在慌乱中被伤了,走不快了吧。
左青看见前边人群里一个锦衣男子往回望了望,招摇着手臂让女子跟上,脚步却也没停,以他那速度,女子怕是追不上的。
被落在后头的女子脸色有些苍白,挪动着步子也想走快些,但看她那样子明显是伤到了脚,怎么走快呢?
左青顿了足,寻思了一会还是走到那女子身边,“我来扶你吧。”
在这个时候身边突然来了人女子是惊讶的,惊讶过后想必也有庆幸,因为那苍白的脸色舒缓了一些,可又多了迟疑,不过刹那却坚定了神色,“是先生啊,先生赶紧先走吧,再迟些怕是很危险,我脚崴了,跑不快。”
没想到女子竟认得自己,左青是有些讶然的,不过也来不及思考,只边带着女子往前走。
女子说话时侧了头,她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是有些惊艳的,女子虽不是明艳如芙蓉牡丹却也是面容优柔,难得的是有一双翦水瞳,我见犹怜般的姿态被红衣一衬,在柔弱中却多了些坚毅。
左青抿唇,“一块走吧,你住哪?我送你过去。”
听见这句话,女子脸上现出了为难,“今夜本就危险,你送我回去太不妥了,而且我住的地方较远。”
说话间,红月更甚,左青瞥了一眼月色,血红的光朦朦胧胧洒下,这征兆确实不吉利。
“若方便,今夜可先去我那避一避,我家再行百多米就可到。明日我再送你回去,也不会遭闲话。”
女子思忖了下,“那就麻烦先生了。”
左右不过百多米,两人搀扶着很快也就到了。
进入屋中后两人才放松下来。
女子被安置在椅子上,打量一圈后发现房间实在简洁,素淡得不像是女子的居所。
“先生果然是先生。”这句话带了些调笑意味,左青一时间也没听出来,只递了茶过去,转身又拿了药箱出来。“姑娘怎么称呼?”
“雪遥”女子说完就盯着左青不转眼,眉眼弯弯得像是在笑。
左青被看得不自在,一会后才恍然过来是衣襟上的大红花惹得人发笑,她也知道这花带她身上实在是不适合,就呐呐解释,“隔壁的大娘怕我闷着,想我也凑凑落花节的热闹,才帮我捡了花。”说完,想着今夜这节也不能再过,就打算把花卸了。
“诶,别。”左青才刚动手就被雪遥出声阻了她的动作,“今日落花节,我遇见先生是我的缘分,先生可换一朵花给雪遥吗?”
左青看着被递到眼前的白色花朵,娇小的骨朵玉挺清丽,香气清淡,这花,很美啊。
“好。”左青应后,雪遥就从她襟上卸了一朵花下来,再把白色的花别了上去,“这花色才与先生相配。”
左青看着别好的白色花朵,确实这颜色才适合这身青衫。
“很好看。”说完,左青蹲下身子要帮雪遥处理伤处,这动作让雪遥一惊,“先生不必如此,我自己来便可。”
女子多害羞,便是在同性面前也不会轻易露出脚踝等私密部位,左青这样一想也就了然,把药箱递了过去后就去准备洗漱用具。
这一夜过得也安然,虽然天上有红月,但以往在屋中的人从未出事,因而她们也不多忧心。
左青一向起得早,天光微明就已清醒。看旁侧的人还睡得安稳她也就没去叨扰,轻手轻脚地起身,打理一番后又煮了清粥。
雪遥醒来时左青已经收整完毕,见人出来便在桌上盛了粥,粥的香味飘飘然就入了雪遥的鼻端。
一早醒来能闻见清淡的粥香着实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雪遥自然也是高兴的,“先生贤惠,宜居家。”
左青失笑,“来吃吧,等会凉了。”
“平日里先生也是这般么?”
这话有些不着调,左青一时也没听出她问的是什么。“你说的是哪些?”
“一人吃住也晨起做餐么?”
“不做餐,吃什么?”回答得中规中矩,倒是不好接话了,雪遥接过粥便是安静吃了起来,粥的味和香一样,清淡能舒心。
粥喝完,左青提起送雪遥回去,她担心的是昨晚那位回头招手的锦衣男子,那人那般不怜惜人,想来也不是一位良人,而雪遥一夜未归,很易招人是非,何况还脚伤未愈。
雪遥也没推拒,由着左青一路搀扶作陪,走着也到了繁华的闹市口。
人多话自然也多,谈的也是昨晚的红月。
“你们说奇不奇怪,昨晚竟然没人死。”
“是啊,我听我家堂弟说了,他在府衙,今日一早便被吩咐了去探看情况,兵分几路走了一遭,竟然没发现尸体,莫不是红月转性了?”
“得了,咱也别猜了,也许是还没被发现,也许是有了别的变故,总之红月来时还是回家避着点。”
听了一耳朵,左青她们也明白了,虽然讶异,但没出事那也是好事。
就在两人感叹的时候,面前迎来了几人,都是距左青家不远的小伙子,街坊邻里的她也认识,正想打了招呼好路过,没想到那边却先开口了,“哟,这不是先生吗,怎么和雪姑娘走一块了?”
“可不嘛,素来洁身自好的先生怎么招上丽春院的人了,还挺亲近的啊。”
这几人明里暗里的隐晦意思让左青皱了眉头,也让雪遥的脸白了白,竟没想到会这样给先生惹了麻烦。
“刚刚多谢先生搭手,我的脚已经无碍了,不敢再耽误先生。”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把左青撇开,左青思考一番也明了,“我送你回去罢,你的脚还不能太着力。”
说完这番话左青也不欲搭理那伙人,左右不愿交集,便是扶了雪遥的手臂打算继续走。
雪遥难得有些许着急,看那伙人的样子就知道不把左青撇开她会被那些人传成什么样子,清白人家的女子怎能和风月常沾染一点关系呢?左青肯定也明白了她的身份,还没对她冷眼,这已经让她感动。
像是知道了雪遥的想法,左青冲着她摇摇头,“平素不作恶事,不昧良心,他人言何必上心,何况世本艰辛,错不在女子。”
错不在女子,雪遥怔了怔,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错不在她,她看着左青,先生自若如初,雪遥不由露了笑,像是安慰又像无奈。
周遭的人也是楞了一瞬,却是嗤之以鼻,不过左青素来在邻里有些名声,他们当着面也不会太放肆,背地里如何却也可知。
左青不再理会,带着雪遥离了那些人。
走了片刻雪遥也踌躇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才开口问:“先生不怪我隐瞒你么?”
听了这问句,左青笑笑,这笑浅浅的,却让眉眼都生动起来,“我本就没问你,何来隐瞒。”
“那……”她本想问先生可会嫌弃她,不过话没出口就先住了嘴,她与左青不是一类人,何必多问。
左青倒是知道她的意思,“我只看人,你不坏。”
看人么,不坏么?先生还真是一个暖了她心的人,从昨晚的相助,到晨起的粥,再到那一句“错不在女子”,还有这“不坏”二字,她记得了。
“先生,谢谢。”这声谢左青应了,雪遥也笑得轻松了。
之后的路倒是平静,只是距丽春院数十米雪遥就坚持不让左青再进,左青知道她的顾忌,也就返身折回。
回到家中,左青拿起书卷本想读诗,突然想起昨日还有一朵白花,于是起身去盛了一碟水,昨晚忙乱中倒是忘了它,也不知是否枯萎。
从青衫上解下白花后发现花开正好,左青舒了一口气,连着余下的两朵红粉花朵一起放在盛了水的碟子中,能鲜活几日就看它们自身了。
这一日过得也快,下午照常教了小孩习书,眨眼就到了晚上,因为昨晚的红月,今日落花也没人去捡,街上安静得很,也就没几人注意到那月虽不红,被云遮了的内里却是点了斑驳血的。
今夜,注定有人亡。
一早起来,左青就知道是谁出事了。
昨日遇见的那几个小伙家离她不远,天才明就是哭声阵阵,那几人都遭了难,尸身被发现在院中,也是浑身失了血。
这巧合让左青有些许不安,想着应去寻雪遥看看她是否无碍,可天空忽然飘了雨,便是打算先回屋去拿伞。
进屋后,左青总觉得有些异样,这屋里似乎太香了,似女子的脂粉香,那些她是不用的。
寻着味道,左青看见了碟中的花,红花萎得差不多了,白花却还开得灿烂,是有些奇异。
想了想,左青捻住了花扣,打算带着它一起去找雪遥。却不曾想,她的手刚碰上花骨,那花便化了开来。
一张宣纸突兀幻出,就在左青捻着花的手上,上面字迹娟秀,却是血色,写道:
【先生见信不必心慌,我无害你之念。
我本非人,是风月中女子之血幻化。时下女子命薄,风尘人更是艰辛,虐死者不计数,因怨而生我。
我欲平怨,故以血蒙月寻浪荡人,以其命赎枉死者。
前日本该有人死,得先生缘,让浪荡人侥幸。
而昨日先生语实入我心,怨竟平。
今了了街上是非人算作了结,枉死女子终可安魂。
现以花为信,告别。】
信看完,血色字迹化了花瓣,花瓣艳红,零落散于桌上。
而原该是惊惶的人却还镇定,难免还有几分惋惜在,想起前日遇见的女子,双眼明明干净得很,让她如何都联想不到噬血的妖物,而今还是如这花瓣一般散了么?
左青看着桌上的花瓣,一瓣瓣都红如血,灼目中显了零落的悲凉,她轻叹了一口气,雪遥原该是血妖吧。
半晌后,左青捡拾了花瓣,收拢到院中柳树下,春生夏长,希望能为这些血色花染一分生机吧。
是夜,左青梦了花开,花中一女子言笑晏晏,眼眸比月还皎洁,女子站在柳树下,轻唤她,“先生。”
而后,天河镇上再无红月现,但谁知又有多少女子在遭难?那些难可能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