烩面老唐

老唐两口子是河南人，十几年前从老家来到这个城市，沿街租个小门脸儿，做河南烩面，后又增加了烤串儿。老唐和媳妇儿没啥文化，但对羊肉、豆腐、粉条儿、木耳、黄花菜等食材却有独到的技能，——他熬的底汤没怪味儿，串儿能吃到羊肉清香，面也扯的筋道滑爽。吃的时候大蒜管够，常来的老客还有专享老陈醋。总之一句话，包你吃的顺嘴！

老唐想要个儿子，没想到媳妇儿一连生了仨妮儿。老唐郁闷好几年，后来想开了，算毬，爱啥啥！啥孩儿不得养我老？！

老唐好喝酒，媳妇儿管得严，有时候偷摸喝一口被媳妇儿发现了，就骂他“莫出息！”，他则回吼一句“弄啥嘞！”

简单生活小日子，十几年过去了。老唐两口子靠着一碗碗烩面，把孩子们拉扯大。仨妮儿也争气，大妮儿上了北京经贸，二妮儿上了中央传媒，三妮儿还在上高中，成绩没出过年级前三名。有时候我跟他提起这事儿，老唐的眼就亮了，撩起围裙擦着手说，妮儿们都不孬，比我有出息。看得出他是真开心。

有年冬天老唐的媳妇儿被车撞了。大早晨出去买菜，走到路口，一辆拉沙子的车闯红灯，一下把老唐媳妇儿撞出去好几米，刚买的菜洒了一地。老唐赶到的时候，媳妇儿已经送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右腿骨折。

肇事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脸惊恐，看见老唐就哭了，大哥，是我的错，太累了，一打盹没看见灯，撞了嫂子，对不起。

老唐铁青着脸，啥话不说，只顾着忙前忙后照顾媳妇儿。第二天，小伙子又来了，拎着牛奶、水果、营养品。老唐还是啥话不说，让他放下东西就走了。第三天，老唐来到媳妇儿病床前，掏出一沓钱，这是那娃赔给咱的，两万，我估摸着差不多。媳妇儿点点头。

老唐媳妇儿连住院带回家养着，将近两个月才恢复利索，又帮着老唐忙活烩面馆的营生。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别人说，其实小伙子赔了五千，其余一万五是老唐找人借的。

趁着老唐媳妇儿不在，我问他，干嘛自己垫钱？老唐叹口气，恁是不知道，那娃命苦的很。家里有个脑瘫的儿子，媳妇不上班，全指着他一个人挣钱。不为多挣点儿钱，也不至于起早贪黑地跑车，睏成那样了都舍不得歇一下……

你听他说的？老唐点点头。

你就不怕他骗你？咿，恁说啥嘞，这事儿他能骗我？！

那你为啥不跟媳妇儿说呢？老娘们儿家家，心窄，说了该舍不得治了，我咋能跟她说嘛。

老唐的日子过的波澜不惊。又几年过去，仨妮儿都大了，工作、结婚，生娃……，都有了好着落。老唐两口子还是做烩面。

有一年春节，大妮儿出钱带老唐两口子到澳大利亚、新西兰旅游了一圈，这是老唐两口子活五十多岁第一次走出国门，回来后吹乎了大半年，——咿~，那飞机飞的，可高，可快，还管饭。说外国城市，——人那楼咋那高咧，看着都眼晕？街也干净，地上连个纸片片都莫有！说外国景色，——大海真蓝，真干净，树也多，草也绿，真好！

我跟老唐开玩笑，干脆你去外国住着得啦。没成想老唐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儿，俺才不去。为啥？外国人忒懒，一到晚上七八点钟，饭馆、商店就关门，街上都莫啥人啦。那多好，多舒服。舒服啥？！不上班挣钱，靠啥养活自己？国家养活。咿~，有手有脚不干活，靠国家养活？这样的饭俺吃不下。

老唐抽出烟叼在嘴上点着，深吸一口再吐出来，看着我说，自己干活挣钱吃饭，踏实。

这就是开烩面馆的老唐，质朴见真味，心净品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