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岁月本美好-求而不得的挣扎，得而不惜的放纵》

和尚推开门，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之人靠柱而眠。

和尚走上前去，轻轻碰了那人，只道：“施主，施主，你如何了？”那人只是不答。和尚于是重回寺院，众人商议后，将那人在一处厢房安置了下来。和尚才知那人已然昏睡过去，且是为女施主。

“是个女人，到底不方便照顾。”“宋妈家离这里不远，不如送到那去吧。”“她怕是经不起奔波了，不妨让宋妈来这照顾几日，她若有什么要求，到时再议便是。”众和尚一致同意，便邀了宋妈。

宋妈是个善人，又伺候过人。那位女施主来时还奄奄一息，几日后，便有了些生气。而她也成为了寺院偷偷议论的对象。“这女子什么来历？”“她好像是逃难到这的。”“有人瞧见她，说长得眉清目秀呢！”

和尚从不参与这些议论，入佛门以来不过时刻谨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之云云。“师弟，你这满不在乎的模样，难道你就没有动过凡心吗？”一次师兄凑近他，悄悄地问道。“师兄不可妄言，阿弥陀佛。”和尚随即走开了。

真的没有吗？也许有吧。

一

和尚那日出寺化缘。

正值春日，草木新绿，暖阳迎面。和尚最喜早春漫步，漫长冬季的重负，都在那轻盈的脚步中散尽。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比先时热闹几分。那时的他对这人间烟火还有几分留恋不舍。

行至江边，和尚站在树下，看着平静如水的江面。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清啼，和尚看向远方，他的心又一次归于平静。

“小和尚，发什么呆呢？”和尚一惊，回过头来。那一眼，竟让和尚有相见恨晚之感。那双眼是如此清澈，明亮，就像眼前这波光粼粼的春水。“你看着我做什么，好不害羞。”少女掩口而笑。“时候不早了，我也玩累了，小和尚后会有期。”她向和尚挥挥手，小跑着远去了。像一阵不经意的清风，很快便消散了。和尚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

和尚回寺的路上总也忘不了那双眼，那一笑。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他有了一份渴望与期待。

以后化缘，他都要路过那个地方；甚至找借口出寺，只去那儿望一望。可一切不过徒劳。就算见着了，又能怎样呢？和尚一次次安慰自己。一日跟着师父，行过此处，他听见了熟悉的笑声，他望那一瞥，不过是远去的背影。但他知道，是她。这便足够了。

和尚把她藏在心底。时间久了，却也渐渐淡忘了。放下，未尝不好。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二

有一位书生曾来寺里借宿。他很年轻，意气风发。说是准备进京赶考，不几日便要动身了。

和尚有些羡慕他，他将会有一个风光的前程。

一次闲时，书生与和尚搭话。“我定不虚此行，为我，亦为她。”“她？”“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书生提到她，眼里便放了光彩。“待我功成名就，定上门提亲。”书生看向远方，自信满满。“阿弥陀佛，那我就祝福你们吧！”和尚看着书生，微微一笑。

书生走时，上了柱香，许了个愿。他无比虔诚。和尚知道他在祈求什么，亦在一旁默默为他祈福。

“我走了，后会有期。”书生对着和尚挥手，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和尚不知此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不知能否再遇。

再见时，书生的面容憔悴不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的眼里失去了往日的光辉，落魄不已。和尚看着他，关切地问道：“施主，你这是怎么了？”哪知书生抱着他痛哭起来。“我什么也没有了，仕途和她。”书生的泪浸湿了和尚的衣襟。“我该怎么办？”和尚安抚着书生的情绪，书生终是平静下来，诉说着一切。他落榜了，心仪的姑娘也另嫁他人。“施主不必如此，道路艰辛，重头做起，放下从前，方是正理。”和尚看着书生坚定地说。书生摇摇头。“那一切本该属于我，我如何放下？还有她，我永远也不会拥有了。”和尚也只好摇摇头。

那日书生走后，和尚便再未见过他。后来听人言，那个曾意气风发的他，如今不过落魄街头。和尚叹息。

三

姑娘好些后，便去了宋妈家住下。姑娘不大说话，寺里人也不好多问。

过了好些日子，寺里还是如往常一般。和尚也不过诵经念佛、打扫寺院或是外出化缘。一切归于平静。

那日，和尚推开院门，却见一位姑娘立于门前。和尚却呆了。他又看到了那双眼，封尘在记忆深处，许久未曾碰触。他想起了春水，少女，嫣然一笑。它们还是那般清澈，只是不再那么明亮了，眼角多了些与年龄不相衬的细纹。

“你好，我是来道谢的。”姑娘看着和尚，莞尔一笑。和尚愣了一会，方才答道：“女施主为何道谢，向何道谢？”姑娘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我正是当日被救下的那位女子，现寄居于宋妈家中。幸得贵寺相救，才免于一死。”

寺里人知道了姑娘的际遇，不禁嗟叹万分。姑娘年方三九，却苍老了不少。

那时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然清丽脱俗、伶俐动人。她与中意之人本是青梅竹马，两人早已约定终身。不过后来男方家开始败落，父母也有另择夫婿的想法。他们最后一次偷偷相会，他紧紧抱着姑娘，向她承诺，等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便上门提亲。姑娘泪流不止。“我等你。”她望着他，深情地说道。可后来，她被迫嫁给官家贵族，两人从此无缘。和尚后来得知，那男子正是那位书生。

贵族少爷不过纨绔子弟，垂涎她的美貌已久。先时对她百般怜爱，后来不过当做玩腻的物件，弃之不顾。又过了几年，引来祸事，惨遭抄家。姑娘在别人的搭救下颠沛流离，一路奔波。最终在寺前昏了过去。

姑娘走出寺院，准备归家。“女施主，你……你后来有何打算？”和尚追上前去问道，突然又觉不合时宜，低下了头。姑娘笑道：“这几日，我想来想去，也想通了。与其纠结伤心，不如重新开始，另寻门路。”和尚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希望你得偿所愿。”和尚回道，“佛祖会保佑你，阿弥陀佛。”

“对了，我觉得你好生亲切，我们见过吗？”姑娘问道。和尚一愣，继而缓缓说道：“也许我们曾见过，如今只当做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姑娘淡淡一笑。和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知道，是她。这便足够了。

四

和尚回寺，想了很多。

求而不得的挣扎，得而不惜的放纵。人生转瞬即逝，不若珍惜当下，把握当下，顺其自然，静候机缘。

因为，岁月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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