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匈奴犯边，朝廷节节败退。战火纷乱，多少人有家难回，妻离子散。

驿道上，一个女人身后追着几个大汉，这样的情景已是屡见不鲜了，别人自己都顾不上了，又怎么会插手这样的事。

“我给你们为奴为婢，不要伤害我的孩子。”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原珂哀求道。

“孩子？你养得起嘛？倒不如从了我们哥儿几个，如果伺候得我们高兴了，兴许不杀你。”一个大汉道。

原珂摇头，见四人要欺上来，掏出发簪就要刺向前方大汉，轻而易举地被踢开。几人怒极，待要动作，只感觉腿上一阵剧痛袭来，便都倒在了地上，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眼前。

“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做顶轿子把这个女人抬到州府，伺候得她高兴了再滚到我面前唱小曲，唱到我高兴再放了你们。这笔划算买卖做不做？”

四人虽有不甘，但怯于男子出神入化的武功，还是咬牙应下。等他们把轿子做好，安慈已经安抚好了原珂，两个有孕在身的女人相谈甚欢，倒显得在一旁的男人有些多余。

几人在州府安定下来不久，聚贤令便送到了这里，男人接令离开。临走前对夫人安慈道：“夫人放心，此次我必能为你挣个不一样的未来。”

“我不在意那些，只要你平安。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回来。”安慈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

“一定。”

营帐里气氛一片肃穆，正值以静制动的策略有所成效之际，竟有人贸然行动，以至于现在陷入被动状态。

“军师可有对策？”将军抓抓脑袋，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军师。

“对策自是有，且并不难，只是看将军想不想付出这个代价。”

“军师直言。”

“只需找两三个轻功卓绝的武林人士前往敌营，随后借安插在敌营的内应之便，行里应外合之计，救出俘虏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不说辛苦安插的内应会暴露，那几人也会救人不成反被俘。”将军沉沉接道。

“将军，属下并不赞同派人去救他们，他们该为自己的鲁莽负责。”军师试图阻止。

“军师此言差矣。”有人掀帘而入，来人一袭长袍，翩翩风流，“人人皆会犯错，如果都要因此而死，那世上大概不剩几人了。”军师脸色不太好。

“杜老弟，你来了。”将军见了来人，脸上一喜，随后一苦，“咱们这也是没辙，就算安排人去救，人也不一定愿意啊。”

“我自然是愿意的。轻功好不代表品性和脑子都好，若是将军以利诱之，以威摄之，他们必然应声听命。”

“杜老弟心中可有人选？”

“我看姚鹏就不错，心够狠够贪，重要的是脑子不太好使。”

“容我考虑一二。”

二

刚进腊月，武林豪杰们便收到了聚贤令，邀正道各路除夕之夜至聚贤庄吃一桌团圆饭，共商大事。众人皆心有不安，要知道聚贤令二十年也难得发一回，还都是遇上了足以令武林动荡的大事，不知这回又发生了什么。

尽管不甚明白，但收到聚贤令的众人还是整点行装，有嗅到险峻气息的还安排好了身后事。出发前一天亲友们皆涕泗横流，只道这是最后一面。就这样，各路英雄快马赶往聚贤庄。

聚贤庄屹立于武林之巅已有足百年历史，老庄主贺柱不久前已退出江湖，因其膝下只一弱女贺舒，便把庄主之位传给了好友的遗腹子杜川。闲人们都说聚贤庄要改姓了，而知道内情的人讳莫如深。

离除夕还有几天时各路英雄便到齐了，可贺老庄主和新上任的杜庄主却迟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这日一早，贺舒把众人引到庄里的练武场，眼尖的刚拐过弯便惊道:"贺庄主!"

远远只见一老一少挺拔地立着，静静等待着他们。本有欲与贺柱寒暄的人在看到两人严肃神情后，便没有开口，心中惴惴不安：近来又有何大事?

贺柱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杜川身上。

"诸位前辈，晚辈承蒙老庄主信任，担下了聚贤庄庄主之责，日后武林事宜还请诸位多多指教。"杜川抱拳道。年纪虽轻，观其神色可见沉稳之风，也是难得。有人暗暗点头。

当然更多的是不满:"你算什么人物?在江湖可有名号?凭什么当这个庄主?别整虚的，你在我手上过个十招，沾到我衣角我就服你。"

说话人是草上风姚鹏，以轻功著称，旁人与其过上十招可能不是问题，沾到衣角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聚贤庄的功法重守轻攻，讲究内力圆融，不过他父亲的轻功倒是极好，要不然也不会......不少人并不看好杜川，只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草上风姚鹏，本有官职在身却因贪赃枉法而受贬谪。去年十月起做起了采花贼的行当来，自以为风流，至今已让四户人家的女儿投缳自尽，事后栽赃给魔教邪风。"杜川面无表情道。

闻言姚鹏神色巨变，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话落才反应过来，周遭一片哗然。

方铁锤抓住他的衣服便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没想到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吃老子一锤。"

锤子还没落下，手上衣服还在，人却逃了，一招金蝉脱壳使得出神入化。人却还没跑远，早就布下的铁索网将他牢牢困住。

"将他送往官府领了那一百两的赏金，今晚宴席加菜。"杜川淡淡吩咐道。这便有人听命行动起来了。

有几人欲开口求情，却被身边人拦下。

方铁锤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赞一句:"大侄子干得好!今晚有口福了。"心里却想着今晚怎么把人救出来。

杜川并不去看他人脸色，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如非必要，杜某也不想用这些消息来牵制各位，将局面弄得太僵，只希望诸位前辈能赏脸留下吃个团圆饭，实在不愿的，马车也已备好。只要不闹事，杜某便把那些消息忘了。"

语落一片寂静，杜川总算露出个笑来，随后便声称处理庄内事务告辞离去了。贺柱对着老朋友们笑道:"川儿可是个厉害人物，老夫也不敢惹他生气，你们还是谨慎些好。"一直站在一旁的贺舒跟着他离开，只留下一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久便散了。

三

计策议定后二人便开始行动，将军将此次行动的指挥权交给了姓杜的，姚鹏面上服从，心里却十分不甘心，这种心思在聪明人看来简直昭然若揭，于是很快就有人找上了姚鹏。

“将此药放入他的食物中，一个时辰后他便会全身发软，武功尽失，只要时机把握得好，可借匈奴人之手杀了他，把你自己摘出去。”

姚鹏心动了。时机，这还不简单？

“另外，没有人来找过你。”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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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除夕之夜好戏开幕。

众人一路跟着仆从来到宴客厅，一张张小圆桌错落摆放，好友们三两一桌。杜川那桌稍大，足以坐下四人。待众人落座后，杜川三人还未出现，便各自猜想那第四人会是谁。

"难不成贺家小姐已经有了夫婿?那我们家小子可就没机会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杜庄主的红颜……"

"听说杜庄主请了一位贵客，我猜是朝廷派来的官员。"

"你这猜得也太没谱了，朝廷中人怎么会来这儿?"

"诶，这可说不准……"

闲言碎语在杜川三人到来之际告一段落。

"各位武林正道的朋友们，这些年来大家为了武林安危奔波劳累实在辛苦，杜某谢过各位了。这一场团圆饭是为感谢诸位多年的辛苦而设下，至于大事，我们等吃完再说。来人，上菜。"也不多说，便带头拿起了筷子，自若地与贺柱父女谈笑。

旁人见此，心中虽有疑惑，但美味当前，好友在旁，也顾不得许多，不一会儿便放开了吃喝。

方铁锤此人，自然熟，爱来事儿，对杜川也颇为好奇，有酒壮胆后便凑到杜川身边胡侃，杜川只偶尔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呃，大侄子啊，我一直想问来着，你这桌有四个凳子，咋还不见另一个人来呢?这也......呃，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方铁锤眼神迷蒙，不时打着酒嗝。

"那里坐的，该是我的父亲。"杜川沉沉道。没有放低声音，在座的都是会武的，至少该听到都听到了。

方铁锤先是一愣，随后回忆起了什么，两泡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杜大兄弟，我铁锤对不起你啊!"其他的声音都渐渐微弱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方铁锤的哭泣声。

杜川脸上的温和重新被淡漠取代:"哪里对不起了?"

“你爹是被我给害死的啊!是我蠢，是我害死你了啊，杜澜。”

这个名字一出，不少人脸色就变了。当初武林难得的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没了，谁心中不会动容呢？更何况那件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有愧的。

五

杜澜将狼狈的众人救出后，方铁锤第一个认错：“对不起啊，杜大兄弟，是我没听你劝，执意和他们较量，中了他们的奸计，还连累你们来救我。”

杜澜只一笑，并不说话，有些人天性如此，别人说什么就像放屁一样，次数多了，他也就不把他们的所言所为放在心上了。

“只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们先走，我要去找那帮家伙算账！”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冲。

出乎意料的是姚鹏先拦下了他：“铁锤兄弟，你又冲动了。别最后没把那恶徒收拾了，反而搭上了自己，还得我们折回来救你。”话锋一转，“其实这事搁我我也忍不了，所以啊，教训人的事还是交给我们两个容易脱身的人。”

杜澜眉一挑：这事他同意了？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方铁锤眼神一亮：“对啊，凭借杜大兄弟的轻功，哪怕正面对上左右大将那也是不怵的。”

其余人皆赞同，杜澜心中冷笑，对这群人失望透顶，只不过这倒与他的计划相符，此来他本就打算取了一员大将的首级。不过他计划是他的事，可不想被人上赶着。

“我俩都去对付匈奴，你们就能安心逃回去了？算盘打得可真好呢！”杜澜冷嘲。

有人脸上就挂不住了：“杜澜，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们这也是为大局着想，再说你们立了大功，将军能不给你们点好处？”

“这拿命换来的好处我可不敢要，要不你来？”

那人哑然。

“我杜澜可不是什么棒槌，让我去可以，你们在这儿等我们，等成功后再带你们去找接应我们的人。”

“那要是你们暴露了，我们不就都是死路一条了？”不满的声音层出不穷。

“诶，我这人最爱热闹，黄泉路上陪我的人太少我，害怕。行，那就这样了，你们好好躲着，静候我们的佳音啊。”不等他们拒绝，杜澜便一锤定音，拉着姚鹏就走，他可不会忘了这个牵头的人。姚鹏也不挣扎只跟在他后面。

靠近大将的营帐并不容易，但恰值换班，防卫力量有所空缺。杜澜心中正喜，一股无力之感突然袭来，撑住身边的帐子才没倒下，转头想对姚鹏说明自己的情况，却见他脸上显出一个诡笑，杜澜心中一凉，果听他大吼一声：“有刺客！”人便飞远了。

杜澜脑中嗡嗡作响，感觉到一波人往这边冲来，心中只一个念头：他失约了。

六

"其实当年的事我早已知晓，你们也不必遮掩。"杜川突然道，"今天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我看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有些话我也可以说了。舒妹，去把我珍藏的两坛烧刀子给大家倒上。"贺舒依言去了，脸上挂着迟疑。

"如今父亲不在，母亲也已仙逝，我身为杜澜唯一的儿子，是最有权向各位问一句，当年的事，你们可曾有过不安？"

久久无言。

"这样吧，这两坛酒是我父亲走之前埋在家里的，若有谁问心无愧，大可以将这碗酒喝尽，若心有愧便对着大家诉说一二，将酒一半入于肠，一半洒黄土，以告慰我爹在天之灵。我先来。"说罢饮尽坐下，脸上无甚表情。

贺柱叹口气，起身道:"当初老夫没能阻止冲出去的那些人，后来知晓前路艰险，自己又无能为力，未能站出来与杜老弟同往，既失大义，又失小义，我，有愧。"说完将酒一半洒于地，一半饮尽。

一个独身刀客也站了起来:"是我冲动了，当初不该仗着自己刀法不错而跟着他们深入敌营，最后还要靠杜老弟来救。"同样一半洒地，一半饮尽。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说着自己的过错，有人甚至将酒倒尽，他们都在当年促成了杜澜的死亡。

杜川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一声佛号想起:"阿弥陀佛，杜施主，老衲身为出家人以茶代酒如何?"说话的是少林寺经慧禅师。

"您当年并未接聚贤令，与此事并无干系，不必饮此酒。"杜川恭敬道，当年经慧得知内情后不惜远走千里寻找杜澜骨灰并送至杜家，此等大义之举杜川心中十分感激，又怎会强行让他饮酒。

"当年老衲若非陷入魔障不愿与匈奴动干戈，拒了聚贤令，可能前去救几位施主的就没有年纪尚轻的杜施主了。与杜施主大义相比，老衲愧矣。罢，今日老衲便破戒一回。"言毕，洒酒，饮尽。众人皆惊，要知道经慧修的功法在酒色方面要求极严，这一口酒毁的可是经慧两年的功力。

杜川敛眉，神色庄重地对经慧深深一揖。经慧点头，缓缓坐下，默念佛经。

呆楞许久的方铁锤一把抢过贺舒手中的酒坛狂饮后摔下，喃喃自语:"都是我害死了你，都是我......"

见众人碗中都空了，杜川没搭理神志不清的方铁锤，安排完一些事务后便悄然离开。

走到后院的一棵松树下，手抚着粗糙的树皮，心中酸楚。爹，娘，孩儿终于敢来见你们了。这棵树是杜氏夫妇当年亲手栽下，后来他来了聚贤庄，就把树移栽过来，树下埋着他们一家人的骨灰。

七

当年杜澜软骨散发作行踪泄漏，早有准备的姚鹏连忙逃走，留下杜澜被盛怒的左右大将折磨致死。姚鹏回去后名利双收，而杜澜得到的只有叹息。其中有多少人看破却未说破，多少人暗中推动，多少人随波逐流，一颗武林新星就此陨落。

多年后姚鹏在一次酒醉后同别人说过当年真相，当时年少的杜川和他母亲正好在场，说是肝胆俱裂也不为过。

英雄不是死于战场的明枪，竟是死于同伴的暗谋，真是不值啊!

得知杜澜之死，安慈惊痛之下竟也熬了过来，将孩子生下，名叫杜川。

哪知一日原珂带着他赶集回来却发现杜夫人和真正的杜川倒在血泊中，都是一掌毙命，一直跟着他们的四个大汉也不知所踪。他母亲原珂为报恩也为报仇，让他作为杜川活下去，并将他交给贺柱后离开，只每年一封信提醒他当年之事，直到前年，再无音讯，背后原因杜川不敢深想。

"如今姚鹏已经被我杀了，那个教唆他的军师也被我送进监狱择日处斩，那些心有鬼祟之人也逃不过应有的惩罚。十年了，我累了，想休息了，娘......"杜川喃喃。

第二日，武林因一则消息而动荡不安：除夕之夜聚贤庄上多人离奇死亡，众多门派顶梁柱倒下，杜庄主离奇失踪，贺舒接管庄内事务，俨然是新任庄主。同时当年杜澜之死的真相也广而传之，正道名声空前低落，魔教势力空前猖獗。

大局已乱，有人立于山巅满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