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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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马，名东梅。
是神笔马良的第一百二十八代后人。
世人都晓得我有一支神笔，可画天下万物，却不晓得我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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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被人轻轻挑开，探进一张凄楚动人的脸。她踩着细碎的步子一路拂风弱柳走到我的案几前，提着裙裾款款坐下，道：“阁下可是马先生？”
“姑娘何事？”我搁下画笔，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听闻……”她喑哑着嗓音说：“听闻先生可以绘活人。”说着她的眼眶泛红，“不知可否为小女子绘一副丹青？”
可以。我捋起袖子，提着笔告诉她，只是非千金报酬不绘，不知你是否付得起？
她犹豫了一忽儿，从发髻上抽出一对海棠步摇，搁在案几上，弯眉浅笑道：“请先生将我画得好看一些，可好？”
画毕。
我饮尽最后一口酒，扔了酒壶。
她俯身去看丹青，手指在画纸上轻轻划过，叹道：“先生果然出手不凡。”然后抬眸看向我，秋眸澄澈，氤氲着淡淡的雾气，“这画中人何时才能破纸而出？”
我怔了怔，方告诉她，只需她的一滴血，丹青便可成活。
她笑笑，轻轻点头，“那便谢谢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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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步摇果然不是俗物，当铺老板对着光端详了许久，眯起眼睛对我道：“五百两，不能再多。”
“一千两，不能再少。”
“马先生挥笔就可绘金山，何必来为难我这小老头。”他脸上嘻嘻笑开了花。
我拿起步摇，不顾小老头的叫唤，抱臂离开，一个没长眼，撞到不明物体上。
步摇掉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男人捡起来，大手微微颤抖，抓住我的手腕问：“为何会在你手里？”
我拂开他的手，瞪眼道：“你是打哪蹦出来的？撞坏了小爷的鼻子，要你赔！”
他举起步摇，眉宇间寒气凛凛，用威胁的口吻道：“快说，步摇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见我久不作答。
他的手慢慢垂下，过了许久才无力地道：“你可知，这是我妻子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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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
我与小秦站在湖边饮酒，看着湖中人与月的倒影，我问他，你是否觉得孤独？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从前孤独，遇见她不孤独了一段时间，终究好景不长，情深难寿。所以现在……”
“她死了。你又孤身一人。”
他点头，满脸凄楚。
“若你遇见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可会觉得欣慰？”
他疑惑地看向我，“你怎知？”
“难道……”他握紧手中的步摇，恍然大悟，一会儿戚戚然地笑两声，一会儿又哭得像个孩子，他跪在地上，泪水滴在步摇上，“原来她到死都怕我孤独一人。”
我饮了一口酒，不忍去看他伤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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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马冬梅，在湖心小筑住了十余年，从没谈过正儿八经的恋爱。
这一日我从怡红院出来，脚步已是虚浮。
将将要转入僻静的小巷，一阵刀光剑影吓得我连连退了几步。扒着墙角朝里面瞅一眼，不得了，十几个黑衣高手围剿一个白衣公子。
江湖救急，我撸起袖子准备出手，脚却像被粘在地上一般，迟迟不动弹。
再探头看一眼，举起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十个对两个，胜算不大，搞不好还把自己搭进去，好像不划算。
怎么办？
机智如我，迅速掏出神笔，沾了口吐沫，在地上画出几幅自己的丹青，咬破手指滴血，几个神武的马冬梅便立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巷子。
一阵打斗之后，地上血流成河，白衣男子歪身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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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躺在床上，胸前的刀伤深得骇人，他的嘴唇苍白，微微颤抖，迷糊中唤着一个名字，我凑近了，却没听清。
半夜，我趴在桌子上打盹，烛火摇曳，他一声声喊“水”，锲而不舍，直到把我唤醒。
我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在他后背塞上一个枕头。
他缓缓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微微笑了，把水递到他嘴边，他就着茶杯喝了几口，又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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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小白的伤已见好。
这一日，我心情颇好，提笔画了一对鸳鸯放入湖中。小白走过来，与我并肩而坐，自斟了一杯酒，慢慢呷一口。
“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他道。
“报答？”我轻轻一笑，摇头：“不必。路见不平一声吼，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
“白某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他将酒杯按在桌面上，对着我坚定地说。
我看着湖面上一对交颈鸳鸯，轻叹了口气，扬起脸对他说：“若你真想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留下来陪我。”
不想他的眉头皱了皱，露出为难之色。
“你不愿意？”我有些失望。
他低下眼睛，朝我抱拳道：“实不相瞒，白某已有妻室，抛弃妻子非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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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走了。
临走前，我问他要了一滴血。
小秦凝神看着纸上的丹青，冷声问我：“你当真要这样做？”
“你遇见另一个她时，有没有过一瞬间的错觉？”
“没有。”他道：“云儿清丽，不如你笔下画得明媚。”
“为什么不可以将就将就？”我盯着他，他明明思念她入骨。
“我宁愿清醒着痛苦，也不愿自欺欺人忘了她。”他把丹青抓到手里，用力揉成一团。
“不要。”我大呼一声，从他手里夺过来，泪水湿了眼眶，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把丹青铺开展平，喃喃自念道：“你不懂，你不懂，我总是一个人，遇见他，我才找到遗失的东西。”
小秦看着我，喉咙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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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来，我画了无数幅丹青。
他们有的清俊，有的儒雅，皆是好看的男子。
我坐在湖边，将披风系紧了些，看着湖中的鸳鸯出神。
孤独吗？
还是孤独。
笔下可绘万人，心的孤独却无人问津。
小秦不知身在何处，或许他带着那对海棠步摇走遍天涯海角，不过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孤独。
云儿，始终清醒地活在他的心里。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