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球
我住在一个已知半径五千公里的空心球内。
儿时我喜欢折着耳朵漂浮在错综复杂的单元房和交通网络之间,轻轻飘进“黑暗保护区”冥想。听说三千年前球中心有个聚变维持的人造太阳,随着帝国子民的增多,温度和光线都成了妨碍人类福祉的累赘,便取消了。
和其他人一样,我也很喜欢静谧的黑暗,但近期生命维持系统老化加剧,即便用隔音棉将房间包裹并断了所有和其他设施连接的钢缆,还是会听到空心球这座巨兽将醒未醒的呼声。
于是我不得不站在这里,历经多年艰辛的打拼,到达球的边缘。
我用一只右手摸着湿润的墙壁,随着粗砺极目望去,有好多从墙体内伸出的水流闪烁着微光横亘在天穹,那是帝国的星辰。
这不禁让我思考,这道墙壁是否真有尽头?假如这之外是无限的深度……手指逐渐缩紧,一些硬质的砂砾扑到我脸上,一股陌生却又熟悉到令人心安的腥气充斥鼻腔,啊,这才是生命的气息吧。
领队熄了灯,让我们最后回望家乡,我看到同伴的大脑里光电闪烁,不知是否和我一并对重返过去的家园感到兴奋。
挖掘工作是在一些莫名其效的管道基础上进行拓宽以便通入物资车。挖掘过程中墙壁塌方会挡住路尽头五十万立方米的空气,全队一年的生存资源都在短短三米的胶囊舱中。
刻不容缓,我们立即动工。
带着五条机械甲的手臂重复着挖掘和探测工作,我的思绪飞到了三百里外的青年时代。
那时候我还没有生出对生命维持系统崩坏的恐惧,就已然醉心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世外之事。老师所讲的关于人类起源的学说令我着迷:进化论、神创论、外星人论、海猿说……这些知识不是以电磁波的形式进入大脑,而是用脆弱的眼睛缓慢扫描才理解。大约也是从那时起,我学会闭上眼帘,拒绝接纳这具体得使我绝望的现实世界。
社会中没有多少人像我这么怀旧。当我越是迷恋视讯中保存的关于远古人类的记载——尽管时时有人对着“蓝天”扭曲了电波传送跳脚,我却坚信“蓝天”绝不是水汽过剩的一小团那么简单,它当更美——就越把自己当做古人生活,并期许我的爱意穿越时空点亮千万年前某人的某盏电灯。
在枯燥的黑暗中直行到第九个月——比太阳消失还突然地——极强的光线乍然出现,我们的眼睛瞬间瞎了。
不过好在现代人是凭着电磁波“看”的,我们终于看到了地球!
这一刻,空心球被填满了,我们心中只剩赞叹和喜悦。蓝绿色的硕大植物,紫粉色的梦幻天空,毛茸茸蠕动的动植物复合体……这就是古人见到的景致吗!
我们欣喜若狂,四处探索,忽然发现一片怪石嶙峋的场地。
抹开青苔,同伴费劲地念道:“人类灭绝于此,我将与你长眠。”落款是“西元2025年”。
我们望着石碑上被激光武器毁坏的半截图片沉默了。他们没有透明的大脑和三头六臂。
与我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