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别经年
天还没亮透,客厅里的座机便开始响个不停,叮当当,叮当当......
老陆头揉着惺忪的双眼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趿拉着脚底的人字拖,磨蹭地走向座机,打算好好质问一番电话那边那个大清早就不让人清净的家伙。
“喂!?是谁啊?”
也许是被吓到,对面那个年轻的声音有些不利索。
“您,您好。请问是陆老爷子吗?”
“是!你谁啊?”
“呃,那个,您好,我是钟意的孙女。”
听到这个名字,老陆头呆了呆,有些驼的背也不自主打挺了些。
过了好久才开口,“噢,是阿原的孙女呀。她......阿原她身体还好吧,电话是她让你打来的吗?”问到最后声音竟不自主的有些颤。
“看来是您了,连奶奶的小名都知道。唔,电话不是奶奶让我打来的。”
听到这,老陆头明显也有些失望,背又驼了下去。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奶奶她其实身体一直不太好,二十几年前就开始很健忘了,最近几年连家里人也不太记得了。爷爷走的早,爸妈又很忙,只有我在家陪着她。奶奶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只是叫我推着她到公园转转,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发呆。几个月前,我给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在一个空的小玻璃瓶里发现几张照片,都是她年轻时和您的合影。我见过爷爷年轻时的照片,就想着拿去问问奶奶。”
女孩顿了顿,继续说道,
“她那时候病得很严重了,什么都记不住,拿到照片也是一直发呆。这几天奶奶的病情突然恶化,饭也吃不下,一直靠着医院的营养液。医生跟我讲,她随时可能会......会直接去了。既然奶奶她一直留着这些照片,那您应该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我看最后一张照片后边写着‘陆,19991104‘就试着打了过来,希望您能来看看她。或许......会有奇迹吧?”
电话那边的人说完泣不成声,电话这边一阵翻衣倒柜声。
老陆头一边往脚上套着布鞋,一对着免提喊“哪家医院?”
“湖,湖中省娄高市人民医院。”
“晓得了晓得了,你好好照顾你奶奶,我会去的。”
抖着手将翻到的一堆卡,有用的没用的统统塞进布包里,老陆头才慌忙出门,钥匙也忘了拿。
傍晚老陆头才上了飞机。这也是他第一次坐飞机,望着窗外的晚霞,他从未如此近距的看过这般瑰丽,有些惊奇。
飞机飞行得并不算太平稳,摇摇晃晃的让他有些昏沉,思绪也渐渐的飘得很远,远到几十年的光阴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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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袖口被轻轻扯了扯,陆经年回过头,看着这个圆脸的小个子女孩,感到有些头疼。
这个陌生的姑娘两个星期前就缠上了他。早上去上自习,他坐哪她就搬到哪;晚上去自习,他换教室,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也找过来,继续坐他旁边;就连下自习回寝的路上,这姑娘也要远远的跟着,若是被发现了,她便像个受惊的兔子往路旁的树后灌木中躲,然后继续远远跟着他。换来换去,也甩不掉这块牛皮糖,陆经年干脆不挪地方了。反正她也不出声,除了被人跟着的感觉有些怪,倒也没什么影响。
自习室不好出声,陆经年便到外边的廊桥背书。被扯了袖口,他才发现这姑娘又跟了出来。他有些无奈,低头看着那双扑闪的大眼睛,“呃,有什么事情吗?”。女孩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低头看着脚尖。等了一会儿,见女孩似乎不打算出声,陆经年摸了摸鼻子,转身准备离开。袖口又被扯住了,回身看到的是一个被递过来的平板。他愣了愣,一脸疑惑的接过,看见上面写着,“你好,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刚打开的口就被女孩满脸希冀递来的笔堵住了,陆经年接过笔,和女孩无声的交流起来。
“可以呀。”
“我叫钟意。你呢?”
“我叫陆经年。”
“哇,你名字好好听哎。”
“还好吧,你名字也很好听。”
给了女孩QQ号码留作联系方式后,两人又回到一开始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陆经年只得再次摸摸鼻子,“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噢。”
钟意看着陆经年,低声应了声。待陆经年走远,才在原地雀跃的小跳了一下。
自从有了陆经年的QQ,钟意便天天找他聊天。女孩的心思,再蠢的人也知道了,何况陆经年又不傻,但他却要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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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经年之前谈过几次恋爱,那些曾经对他说喜欢的女孩一个一个从容抽身,告诉他:一场游戏而已,别太放心上。
他承认自己怕了。
他不怕黑夜漫长无边,大不了一个人拄着杖慢慢摸索着向前走便是了。
但他害怕见过了的一次又一次希望的曙光,她们都承诺着带他到那个温暖有光、有食物、空气也是甜美的世界,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最宝贵的心双手献上。她们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时而抚摸,时而轻捏,他在旁边痴痴地傻笑着;渐渐的她们不满足于此,开始拿针刺,开始拿刀割,看着他弓着身子满额青筋还会笑着说没关系的样子可比什么都有意思多了;终于,腻了,便把他残破不堪的心扔回后边那个代表黑夜的世界,‘去吧,捡回来再见我,证明它是你的心,你就可以住在我旁边了‘。他果然依言去了,再捡起那沾满灰尘布满伤口的物件时,回头瞧,天幕又是一望无际的黑色,两个世界的连接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切断。
他只得把它再塞进漏风的胸膛,拄着杖,继续一个人走。一次又一次如此,那个原本柔软温热的物件也和石头一般又冷又硬,估计没人会再对它感兴趣。他一声不吭,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可还是会有冷风从胸膛的漏口进入试图搜刮他剩下的温度。
这天,他靠着一块光秃的树桩坐着,看着眼前的坚冰壁垒一点一点出现裂缝。对面不过是一个巴掌大小、长着翅膀的小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生物,它不像那些其他世界在天空横冲直撞毫无顾忌却又绚丽多彩的光。它就是一个瘦小的、有温度的、看起来柔软没什么力量的小兔子。
他不知道对面这个小家伙突然发什么疯,每天就是对着他这个面前这块壁垒又撞又挠,也是一声不吭。他换地方,它就换块壁垒继续撞继续挠,方向总是朝着他。既是烦了,也有些从未拥有过的怪异体验的驱使,他干脆不动了,就每天看着它。
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坚冰壁垒有多厚,百米,千米,又或许更厚?
那兔子用尽全力也不过每天半米不到罢了。
它会多久放弃呢,一天,一周?
嗯,一周不会更久了吧。
半个月过去了,那只小兔子还在继续着,爪子钝了,背部的皮毛也不再光鲜洁白。他看着它,捂着胸口,里面那个石头般的物件开始灼痛起来。他没有体验过这种疼痛,不似针扎,不似刀割。他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扭曲着脸,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液体,对着那边小声呢喃着,“够了,真的足够了,放弃吧,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吧。”
兔子像是听到了他声若蚊蝇的低语,身体顿了顿。
他看着那个停下的小家伙,说不出轻松还是失落,正要开口。
兔子抬起头,红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不要,不要,我才不要。” 好像要让他的世界都听到它的声音。
“你这是何苦呢?我这里除了黑暗和光秃的树桩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没有胡萝卜,没有......色彩。”
兔子更疯狂的撞击壁垒,喘着气,嘶哑着喊“可,可是那里有你啊。我,我,我喜欢你啊!和你在一起,比在蓝天白云下奔跑还要舒畅;和你在一起,我的眼里就能有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和,和你在一起,住在你的心里,我就不怕黑暗不怕荒芜了,什么都不怕的。喜欢你,比喜欢一万根胡萝卜还喜欢。”
所有的痛感挤满了他的胸膛。
“喜欢......喜欢?” 他记不清上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从哪道光那里听来的了,可她们轻声细语说出那个词之后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他把心献过去,哪会像这样勇敢热烈喊出,哪会像这样放弃所有的也要硬挤过来。
突然,兔子撞了个空,然后被一双大手提了起来。它还红着眼,一脸茫然的抬起小脑袋,看到了那个它日思夜想的脸庞,然后耳边传来那个低沉磁性的嗓音“我也,喜欢你”。
男孩的身后,坚冰壁垒在一点点消融,万㣼雪幕倾泻而下化作河流溪水。
他轻轻的把它放进胸膛;它看着那颗微红石头,抱了上去,不软,但很舒服。
“喂,这是什么呀,好舒服。”
“兔子,那是我的心,你可以在上面休息。”
“喂,我不叫兔子,我叫阿原。”
“圆圆的兔子,唔,确实该叫阿圆。我也不叫‘喂‘,我叫陆忆中。”
“是阿原,算了,嘻嘻,那我叫你陆呆吧,木木的,有点可爱,哈哈。”
“......”
“陆呆,你的心好漂亮啊。我要每天在上边趴着,说不定会孵出来好多胡萝卜,或者,或者一堆可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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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钟意对陆经年表白了。
“陆经年,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我,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像大多数情侣一样,陆经年和钟意白天手拉着手一起去上课,晚上一起在不大不小的校园里散步。走累了,钟意便喊一声累了,陆经年就拉着她找处地方坐下。他喜欢靠着树,她要么靠着他的肩膀,要么坐到他怀里。钟意兴奋的和陆经年谈见到的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他就安静的听着;钟意累了,他就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和她讲着故事。周末的时候,他就骑着车子带着她去学校外边玩,不过陆经年方向并不好,经常骑错方向,钟意在后座一边揽着他的腰一边笑他,却也不叫他改方向,错了就错了,走到哪是哪。
既然是情侣,偶尔的吵架也是不可避免的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需要磨合。陆经年和钟意也会吵架,多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钟意挑食,很多菜都不爱吃,会从自己的盘子里挑出,陆经年呢,一边吃着她挑出来的菜,一边让她少挑一点,最好干脆不要挑食,两人开始争论;陆经年晕车,钟意和他坐车去玩,不舒服的时候他和她讲觉得有点恶心想吐,恰好钟意那天喷了新香水,就误会了他的意思,又吵起来。诸如此类的事不少,两人也因此互相为对方改变了不少。
陆经年发现自己慢慢离不开钟意了,生活里处处是她的影子和气味,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会怎样。
钟意也害怕失去陆经年,为此特意要他拉钩,两个人要一直不分开,像小孩子一样还喊着歌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陆经年要和钟意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陆呆,你说你的心里面到底是什么呀?孵了好久就光变软变热了。”阿原围着陆忆中的心转圈。
“心就是心呀,又不是蛋,怎么会孵出来东西?”陆忆中看着黑暗渐散、冰雪消融、处处长出绿芽的世界,回答着阿原。
“不,不,它里边肯定有胡萝卜或者小兔子。”
“额,说不定是吃兔子的胡萝卜。”
“哎,陆呆,你真傻,哪有吃兔子的胡萝卜。万一......咳......你会保护我的吧?”
“当然。”
“那不就得了,嘻嘻,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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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来的很突然,突然到陆经年一个人在餐厅对着餐盘里的残羹发了一晚上的呆,直到被店员委婉的告知要关门了,他才反应过来。钟意,离开他了。
来吃饭的路上,钟意一反常态地很沉闷,陆经年说什么她都不应,也不解释。钟意不陪他说话,他只得安静的低头吃饭,回想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
“陆经年,对不起。”
“嗯?你说啥。”陆经年一边努力将嘴里的菜咽下,一边问到。
“我说,我们分手吧。”钟意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下陆经年顾不得嘴里的菜还没嚼了,直接吞下,“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可以改的。”
“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不好。我们,不合适。”
陆经年第一次急了,“怎么就不合适了啊?我觉得我们很好呀。阿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和我说啊,我们一起面对呀。”
“我们就到这吧。”说完,钟意低垂着头抓起包,跑了出去。陆经年想要跟过去。
“别跟过来,呜,求你了,真的。”
陆经年只好收回刚抬起的手,瘫坐在位子上,像条被抽干水分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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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钟意拉黑了陆经年所有的联系方式,校园里远远的看见他也会早早避开,完全不给任何机会。陆经年跑去女生宿舍楼下蹲,蹲不到;去餐厅她喜欢的窗口等,等不到;去找她舍友询问,问不清。
陆忆中感觉有些冷,睁开眼,发现世界下起了小雪。
“阿圆,阿圆,快出来看,外边下雪了,好久没看到雪花了呢。”
“阿圆,阿圆,你还在睡懒觉吗?”
喊了许多声没有回应,陆忆中摸了摸胸口,才发现那个小兔子不见了。不同于它来时的轰轰烈烈,它离开的安安静静,没有预兆,莫名其妙。他奔跑在树丛溪涧,山原石林,冻土冰川,火山焦土,希冀着那个小兔子只是迷了路,它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来找;他大喊大叫,嘶吼咆哮,好想它只是睡着了,可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雪花。筋疲力尽,哑了嗓子,找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才终于确定,它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蜷起身子,看着小雪转大雪,绿意慢慢被掩盖,湍急的水流渐渐变缓结冰。
当他再一次醒来,世界已经一片灰白,天幕开始渐暗。他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又摸了摸胸口,感受着那个和兔子朝夕相处的柔软温热的物件。
“可是,它哪天回来的话,我还没把它孵出来,会被笑吧。不行,被一个兔子嘲笑可太不像话了。”
陆忆中决定做点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冷这么黑的话,可没有条件孵化那颗心。
陆经年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就在舍友们打算把他抬到医院看看的时候,他突然起身,“额,大贝、老幺你们聚这干啥呢?”舍友们吓了一跳,“那,那个,老陆啊,你没事吧?”“对呀对呀,你都躺三天了,不吃不喝,我们还以为你要断气了呢。”
陆经年下了床,打算洗漱一番就去上课,“去你的,行了,爸爸好着呢,别担心啦。对了,下午什么课?”
舍友们松了口气,“下午局解,老刺激了,今天好像学解剖心脏。上开心课,所以你要开心点知道嘛。”“对了,我们去买饭,你要吃啥,给你捎回来。”
听到心脏,陆经年顿了顿,连他自己也感觉莫名其妙,摸了摸胸口,摇了摇头,笑着对舍友说,“那感情好,有肉吃就成。”
打那以后,陆经年每天都很忙,天刚微亮就出门,去自习室去图书馆,掐着宿舍宵禁的前几分钟才回来,回来后还要再做半个小时的拉伸,才肯洗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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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毕业典礼上,他被邀请到台上讲话。“陆经年同学,相信知道你经历的人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从专业的中游水平,到考研成绩467分,这种惊人的逆袭,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两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诀窍呢?”
陆经年接过话筒,看着台下人头攒动,不知道她会听到吗?
“其实,并没有什么诀窍。如果非要讲的话,那是因为一个姑娘。那姑娘跟我讲她不够好,我想告诉她‘你真的很好,在我看来,你就是最好的,有且仅有的那种。‘可是呢,那姑娘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用尽方法也找不到她,跟她讲这些话。那我想,我就努力把自己变好,然后有一天站在这个地方,用全校的广播喇叭告诉她‘你有多好,我就会变多好。因为爱,所以值得。‘最后,我想说的是......”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酝酿勇气,然后大声喊着
“钟意,我稀罕你!听的到吗,钟意!我说,我中意你!”
那天的毕业会忘记最后怎么结束的了,一群二十出头的年纪人在台下欢呼雀跃着,人群中一对对男孩女孩相视而笑,大方的牵起了手。
只是,并不是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
毕业典礼结束后,钟意并没有联系过他。这个大男孩没了台上讲话时的意气风发,高分数的喜悦也被冲淡许多。
一周后的校友聚会上,陆经年碰到了钟意的舍友,才知道今天聚会她并没有来。问起原因时,舍友有些躲闪不肯直说,最后受不了他的恳求才告诉了他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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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钟意就要和她的青梅竹马结婚了。
原来两年前,钟意的父母受人坑害生意上出了问题,变卖了几乎所有的家产,还有两百多万的空缺要补上。一家人慌了神,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时候,钟意的青梅竹马找上门来,告诉她的父母:现在他的家里发迹了,自己一直喜欢钟意,如果钟意愿意嫁给他,家里愿意出钱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钟意的父母不愿意勉强女儿,但又实在没有办法自己解决,只好给她打了个电话,袒露了一切,让她做选择。钟意在宿舍哭了一晚上后,告诉父母:“我愿意嫁给他,但是要到毕业后才可以举办婚礼。如果他要问为什么拖到毕业,就告诉他......我害怕有人做傻事。"那个青梅竹马也确实喜欢钟意,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怕她做傻事,就答应了。然后,也确实帮忙解决了钟意家里的问题。
舍友一口气讲完后,把钟意的新号码和地址交给陆经年后,转头跑开了。
陆经年手里攥着纸条,挤开大厅的人群,疯了般向外跑去。转了许多趟车后,他终于在傍晚前赶到了钟意家楼下。
楼下列了十几辆车,每辆车机盖上都贴着红艳的大大的喜字。陆经年双手撑着膝,喘着粗气,用带着红丝的眼睛盯着一个楼道门口。那个门口正在陆续的向外出人,一对衣着华贵的老夫妇脸上带着笑意率先走出来,然后是钟意的父母,再然后是穿着新郎服的男人,再然后是一身红袍的......钟意!
直到前边的男人出声询问“对面那个人是附近的邻居吗,要不要邀请他一起来宴席?“钟意才抬头看见了那双满是红丝的双眼,愣住了,然后泪水止不住的流从眼角留下来。“你怎么了,意意?”钟意摇摇头,不知是对着谁,“没事,突然抬头眼里进了沙子。不认识,走吧。”男人搂住她的腰,“噢,那好,我们上车吧,车上暖和些。”“嗯。”
陆经年的心像被放入了绞肉机,他想做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车里的那个男人对钟意很好,也有能力让她过上更好更幸福的生活。
看着眼前的车队出发了,他顾不得再多想,赶忙推了辆路旁的共享单车跟了上去。他拼命的蹬着单车追着,一如当初他以为自己拼命努力就能找回她一样,可是这次就算追到了那辆车他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可他还要追,小腿没了感觉,他还在蹬,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辆车,以及两者之间越拉越大的距离。
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把他的杂乱的思绪拽了回来。这一愣神,早就麻木的双腿罢工了,连车带人摔倒在路旁。陆经年拿出手机,是钟意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刻意压抑的抽噎声,“别送了,就到这吧。”,随即电话挂断了。
他喘着粗气,试了几次才站起身,膝盖的伤口不住的流血,他看不到,摇摇晃晃的朝对面的杂货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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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们,还有5分钟,飞机前方到达娄高市机场,请您继续系好你的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等飞机安全降落……”
老陆头不再看着窗户外边转为黑色的天幕,摸了摸鼻子,人老了就爱回忆这些年轻时候的事。
终于,飞机安全降落了。老陆头没什么行李,直接向舱口走去,突然一阵刺痛,他停在悬梯下捂着胸口。一旁的机务人员走来,关切的问“老大爷,您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我扶着您去休息休息?”
老陆头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的,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早习惯了,我搁着站会儿就行。”
陆忆中放下手中的锄头,看着面前这片种满萝卜的园地,再看看更远处的遍野山花,以及与花的尽头连成一片的无云蓝天。开心的笑了,“兔子,等着,我去接你,我要和你讲讲这个世界有多美,这里的萝卜比一万根还多。还有,它快要孵出来了噢。”
晚上十点,老陆头到了病房门前。抬手又放下,又抬起再放下,最后还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他想了想,干脆直接拧住把手,推门而入。病房没开灯,老陆头按下开关,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女孩蜷在病床上小声抽泣。看见有人进来,女孩抹了抹眼角,抬起圆圆的脸蛋向门口瞧。
“您,您是陆爷爷吗?”
老陆头看着这个和钟意年轻时七分像的女孩,“我是。你奶奶在哪里呢?”。
被问到奶奶,女孩的眼角又开始掉泪,“奶奶,奶奶她走了,一个多小时前走的。”
胸口的刺痛又出现了,比以往还要强烈,老陆头咳嗽着,弓腰扶着墙,往外走去。
背后的女孩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陆爷爷,照片给您。”
老陆头接过照片,摩挲着,看着画面中的两张笑脸,眼睛有些酸胀。
“还有,奶奶走前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次。看了好久照片,然后问我。”
“什么?”
“这是谁呀,我可以嫁给他吗?”
豆大的浊黄眼泪再也止不住,吧嗒吧嗒,打湿了那张承载着几十年思念的纸片。
捂着胸口,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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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他对着它讲,“小笨蛋,猜错啦,不是胡萝卜也不是兔......咳......兔子,是玫瑰的花瓣喔。”
兔子红着眼,蹭着他的胸口,“陆呆,陆呆,你别睡觉,千万别睡啊。”
“阿圆,我......叫陆忆中,钟(中)意她的意(忆)中人。”
三天后的报纸头条上:奇迹!!去世老人心脏中发现银针,保守估计或已存在53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