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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还有另一种说法

2023-06-29  本文已影响0人  记忆里的角落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王更死了,在捕鱼船上掉进大海,连个尸首都不见。一起出海的堂侄王良捧回了他的遗物。

王更的死讯传回村里。住一个村的表姐闻听噩耗,哭着骂老天爷不开眼。

王更在临走前的晚上去了一趟表姐的家。他有放不下的心事想拜托表姐,“大姐,大哥的病确诊是肝癌。今天上午去交押金办理好住院手续,大夫说,大哥患有多种疾病,要先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动手术,还有……“说着他低下头讷讷不语。

表姐正在缝补一件军绿棉衣,是给王更留着过冬穿。听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便停下手里的针线活,问:“还有别的事?”

王更眼神飘忽,言不由衷说道:“没事,建美给我和良子每人入了一份出海的保险,说是伤了啥的会赔钱。良子跟我一起去,他也有保险。”

“有好处的事还能轮到你?”听王伦的儿子也有保险,乍看似乎没什么,表姐却怀疑这是不安好心。

表姐的怀疑来自那个叫王建美的人品。王建美是王更堂哥王伦的小女儿,在海城码头附近开了一家多种服务的小饭馆,三教九流往来不断。随着渔船出海捕捞越来越多,码头上来往的汉子们都不是缺钱的主儿,小饭馆迎来送往的生意空前好到极点。

很快村里传遍王伦女儿做老鸨这件事,王伦老婆素有巧辩能力,人称“好嘴”。

别人鄙夷女儿是老鸨,她却乐呵呵地说,这也是挣钱的本事,看看村里几个男人能挣过我闺女?再说了,又没掘人祖坟,偷你东西,你情我愿的事,凭的全是本事!

说得多了,居然有人还羡慕这种挣钱快又不费劲的营生。

表姐开始收拾针线笸箩,把缝好的棉袄随手递给王更,起身半跪着要放开被褥,扭头看见王更拿着棉袄坐在那里神游,咧嘴傻笑。

“钱,不用急着还,”表姐说,“家里暂时用不着,有了钱,你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再说。老屋破旧,不值得再翻新重盖,不如重新盖一座,看在新房子的份上,说个媳妇也容易些。”表姐边铺开被褥,边说道。

两个孩子在邻居家看电视剧快要回来,表姐心里在打算年底买一台二十英寸的大彩电,到时家里的人坐在自家炕上围着被子看多带劲。

王更点头说道:“钱都花在大哥的病上,我……”王更说着情绪低落,想着大哥那填不满的无底洞,顿时说不出话了。

表姐叹了口气,说道:“命啊,老二,好在你还年轻,有把子力气,你要为自己打算多些,你哥这病早晚的事,不如卖了你大哥的房子,你也轻松些。”

“等我回来再说吧。”王更低头闷闷说道。像是下定了决心,王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包递给表姐,眼里带着期待,羞赧地说:”这是我妈留下的唯一物件,大姐,你,你可不可以送给她,顺便说和说和?”

年代感很旧的白帕子包着一副银镯子。表姐的母亲也有这么一副。表姐的外祖家因祖上是地主,家有薄财,她娘几个姐妹出嫁,除了嫁妆受时代影响有所不同外,每人手上都有一副同样的银镯。

“谁家的姑娘?啥时候的事?"表姐两眼放光盯着表弟连声问道,惊喜来得太快。

“是刘奎莲,在砖瓦厂认识的。”王更低头憨憨笑着说,“这是我娘留下的,我偷偷藏着做个念想。这次出海,我要离开一年时间,没啥送给她,这个给她留个念想……”他一脸郑重,“不管亲事成不成,我就想着给她……”  说完,王更有点沮丧地跟表姐说起遇见刘奎莲爹的事。

那天吃过午饭,王更像往常一样乘着午休推小车给收完玉米的地里送土粪。

只见刘老汉背着双手溜达着从胡同出来,正好和他走个对面,一见是刘奎莲的爹,王更莫名心虚不敢抬头。他停下脚步,想等着刘老汉穿过街道到对面胡同再前行。可是人家朝他走来,他心里慌张,讷讷地想打招呼。

刘老汉却先他一步说话,“没有四间新瓦房别想娶亲,要饭还得有放棍子地方!”看他愣愣的憨瓜样,刘老汉摇头感叹女大不中留,擦着他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有门,这是要你的表现呢。”听完表弟的话,表姐笑着摇晃手里的镯子,“放心,我一定亲手送到刘奎莲手中,让我的婆婆去做媒。”

“可是我哥的病要用钱,还有瓦匠工钱蹭蹭上涨,盖房子的钱啥时候能有,我,我不能耽误她。”王更黯然说道。虽然他也想着有自己的新瓦房娶媳妇,但是刘奎莲的年岁也不小,恐怕等不到自己攒够盖房子的钱,欠的债已经够多了,他舍不得刘奎莲跟着他遭罪,他要一身轻松迎娶心爱的姑娘。他把全部希望压在这次远洋捕鱼上,归来时能还清债务,盖一座带南厅的四间大瓦房迎娶心爱的姑娘。

当年他大哥的新瓦房是兄弟二人合力挣钱盖起的,轮到他只能独自承担一切,很累很累。他的哭泣没用,他的无助没人帮,直到有一天他累倒在小推车旁边,有人递过香喷喷的帕子给他擦汗,他的心才有了活力,疲累感顿时消逝不见。

在砖瓦厂,王更小推车上堆的砖瓦永远比别人高两层,一层就是二十几块砖头。他起早贪黑挣钱,等债还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嫂却带着年幼的侄女跟人跑了。大哥比以前更加懒惰,整日里揣着手蹲街头,还落下一身疾病,其中肝病最严重,最近检查结果确定是肝癌晚期。

大哥求他救命,他只得再次借钱送大哥进医院,医生也曾隐晦提出手术只是让生命延长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面对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大哥,王更闭着眼睛答应了他,再次对心里那个人说声对不起。向堂哥借钱,堂哥借口给儿子娶媳妇没钱,掏出二十元甩给王更算是随探望病人的礼钱。

夜晚凉风习习,王更离开表姐家,抬头看月牙儿弯弯,这才想起,快到中秋节了,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即将离乡的忧愁。

因为有了在意的人,王更打开记忆门阀,想一点点梳理清楚自家日子为何过得如此艰难。

他记得原本一家五口生活得很幸福,变化是从大伯带着一家大小从东北回来住进他家开始。

开始几年孩子小没觉得什么,后来大伯说他家有了新媳妇,人多房间不够住,他爹就让出两间房子让大堂哥带着新妇搬进来;后来大伯说,堂哥家的孩子大了不能男女住一起,他爹带着娘和兄妹三人搬回老屋;后来大伯又说,长子应该继承祖业,他爹便搬出老屋,大伯转头就把祖屋卖给别人。幸亏他爹当年参加过八路,村里算拥军待遇,把大队靠街的三间记工屋给了他家。

父亲去逝后村里的人对他弟兄二人指指点点,异样的眼神令他委屈很长时间。后来才明白,问题出在大哥和爹身上,他娘啥事不管,就听爹的话,爹不在,听大哥的。

大哥像他爹一样一心扑在大伯家,经常放弃家里的活去帮助大伯干,他曾反对过,大哥又拿出爹当年的话来堵他,“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家里不是还有你么!”

见过那个小山村的贫穷,他为妹妹不平,不明白母亲为何就同意堂嫂给大哥换亲的建议。人家嫁女是千挑万选,他的母亲和大哥只想着自己。他爹生前也是如此,从不为他兄妹考虑。

王更从来没有怨恨过大伯,即便大伯霸占他家房子,也从来没有恨过,只是抱怨他爹糊涂。

王更还记得,小妹五岁那年,他抱着小妹去大伯家,正赶上大伯一家在吃午饭,一家人围着饭桌吃白面大包子,小妹馋得口水直流。堂哥王伦边吃边朝他们翻白眼。

就连平时笑眯眯说最亲他们的"好嘴”堂嫂也不吭声。他紧咬着嘴皮,哄着妹妹离开。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可又说不出具体什么原因,总之,因为脑海里他爹的话,“一笔写不出两个王”,紧紧箍住他的认知辨别能力,时间一长便忘记了所有的伤害。

往事种种,王更终于理清楚贫穷原因,浑身轻松,想起“好嘴”想把娘家一个腿瘸脑子还有问题的侄女介绍给他,便冷笑几声,以后再也不会受那家人的拿捏摆布了。

“好嘴”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村里人对王更的指点多是来自你说我说的事,也有眼睛明亮的人看清王伦一家的把戏,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还会关心一对糊涂蛋兄弟呢。王更的亲事一直没人提,表姐倒是想帮忙来着。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这句话杀伤力太大,表姐对王更的关怀惹了“好嘴”不高兴。

“表姐是亲戚,”  “好嘴”先把话说在前面,“一表三千里,哪有我们亲近?”

表姐气得肝疼,曾经一段时间不蹬姨妈家门。也是奇怪,除了王伦一家子,邻居也很少有人接近王更兄妹。

王更带着对将来美好生活的期待离开家乡,一同带走的还有刘奎莲的心。

王更的丧事办得很隆重。表姐看着远去的送葬队伍,胸口堵得要命。在听到村里人赞叹王伦一家人的好处时,表姐难过得想骂人。

不知何时刘奎莲站到表姐身边,她幽幽说道:“嫂子,你说有报应吗?”

“有,一定有!不是不报,时候不到!”表姐不动声色合上刘奎莲拿着银镯的手,“戴着它,总得有人想着他的好。”

“大姐——!”刘奎莲抱住表姐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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