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道:饺子·丸子·炸果子……
小时候喜欢过年,最直接的原因是有新衣服可穿,有好吃的可享用。小孩子才是活得最现实的。
有些食物,家里只有在过年时才做,所以显得特别,简直可以上升到弥足珍贵的层面。
当年,我们家条件还算是好一点的,至少吃饺子不用等过年。有的人家真的只有过年才包水饺吃。至今我还记得东邻一户人家,那家有五个还是六个孩子我记不真切,总之是人口众多,过年了无肉可吃,但饺子总是要包的,据说那年,他们家和的饺子馅儿里只打了一个鸡蛋……这事我妈不知是听谁说的,后来偶尔提起,还一声叹息。
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能吃顿饺子,当然很郑重其事。小孩子在过年时总会被叮嘱不可乱讲话,怕触了什么霉头。除夕夜,有户人家的儿子眼巴巴看着饺子下锅,大概是没捞着说上话,憋了一晚上了,蓦然冒出一句,“下了一锅驴屎蛋子……”这个笑话,每次想起来都想笑一下。只是不知道那小孩挨没挨揍?哎,那小孩,说起来应该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吧?
我们莒南老家以前把饺子、包子统称为“包子”。去走亲戚,返家后,总有人问在亲戚家“吃的什么”,若是“吃的包子”,就意味着对方待客很隆重了。家里来了客人包饺子,家里有人要出门远行也会包饺子……过年当然更要吃饺子。
要说“天天过年”饺子店这名字取得真是好,他们的广告语就是“吃饺子天天过年,天天过年吃饺子”。
豆腐丸子,是我们家过年时一定会做的美食。
丸子的制作比较简单。说是豆腐丸子,其实是豆腐碎与肉馅混和捏制而成,可煎炸可蒸制。我妈第一次吃“肉夹馍”时很奇怪,明明是“馍夹肉”为什么叫“肉夹馍”?后来自问自答,得出的结论是“肉比馍值钱”。我小时候就很奇怪,豆腐丸子里明明有肉,为什么不叫肉丸子呢?我自问自答,得出的结论是莒南人比较低调实在不事张扬。
婆婆今年头一回做豆腐丸子,被我公公吵了一顿。他们老家莱芜好像没有做丸子的习惯,因为“丸”音同“完”,被认为不吉利。
哎呀。对这个问题的争论,止于“喜宴最后一道菜上的都是四喜丸子”。
让我闭上眼睛,想“过年最有代表性的美食”,当属“炸果子”了。讲这三个字的时候,“炸”一定要重音突出,“果子”连在一起,甚至会令人听成“谷子”。
也许是因为至今保留着农耕社会的朴素基因吧,我们老家把很多东西都称为“果子”。花生叫果子,油条叫香油果子,苹果梨葡萄等众水果当然也可以统称果子,至于炸果子,是一种面食——家家户户只在过年时炸制!
每年做炸果子,都是我妈负责和面擀皮,我们小孩负责“翻花”。翻花是最轻松的活儿,就是把切好的面皮翻卷一下,下锅前的最后一道工序。
资深家庭主妇都知道“软面饺子硬面条”一说,意思是包水饺的面团要和得软一点,擀面条要硬,不然会粘连在一起。印象中,做炸果子的面团和得还要硬,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擀得开。还记得我妈说过很多次我妈边做边说,“明年不做了”。因为实在是很费事,很麻烦。
其实超市里也有炸果子卖,在面食区,口味有甜有咸。但过年时,如果少了自己做的炸果子,就好像缺少了一点点年味儿。
我妈退休前在一家商场卖过厨具。当年她曾买过一台面条机,自从用面条机压面皮,做炸果子这件事就变得比较轻松愉快起来。但随着父母年龄增长,他们也已经好几年不再做炸果子了。除了深信吃油炸食品不健康对身体不好,更大的原因是不想太麻烦了,也有点做不动了。
今年过年,我爸专门买了麻花用以替代。可见,过年必备炸果子的习惯和情结,也是根深蒂固。
朋友吕十一心灵手巧,六岁就会绣花,做炸果子更是不在话下。我曾在公众号转发过她的一篇《炸果子》,并信誓旦旦说要学着做,两年过去,还是食了言。亦舒说,“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让女人待在厨房里。”做炸果子这种既费时又费力的食物,大概更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吧。
最后必须要说一下香油果子,也就是油条。
要知道我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上油条,走亲访友的伴手礼(这么洋气的名字台湾人常用)中,常常有“二斤香油果子”。这也是记忆中年的味道,之一。
虽然现在它被列为了不健康食品,我们家也很少吃。但在心里,对香油果子还是情有独钟的。就像民间臆想的“皇帝用金斧头砍柴”一样,我们老家流传着国家领导人“抽屉里锁着香油果子”的传说。
我姥姥村里有个“老龟腰”,是个驼背。他会炸香油果子!他是我爸妈的媒人!
他身有残疾,一辈子没婚娶。纵然有会炸油条的手艺,在那个年代,仅有的用武之地,也就是过年,帮一家又一家,炸香油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