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不明，谷雨不雨——外公外婆的爱情，从相濡以沫到相伴相依
清明不明，谷雨不雨——外公外婆的爱情，从相濡以沫到相伴相依
“清明不明，谷雨不雨咯！”江南小镇阴雨绵绵，外婆又坐在家门口的石椅上望着远方感叹，这是外公走后的第三个清明节。
01
外公是那年正月快结束的时候离开的，家家户户多少还有些新年的氛围。那天早上六点多，多年半瘫在床的外公突然精神百倍地坐起来，喝了小半碗白酒，嘱咐外婆一会儿不用再喊他吃早饭，躺下后便在睡梦中安详地过世。
外公下葬那天，外婆哭的昏天暗地，嘴里用家长话反复唱着凄凉的歌。说是歌，倒不如说是怨恨和哭诉。怨恨外公的狠心离世，更哭诉自己无边无涯却再也无处安放的感情。儿女们都劝不住，只任外婆哭骂外公的绝情抛弃，留她一个人从此情感孤苦，再无依靠。
收拾遗物的时候，大家从外公随身携带的小口袋里找到一枚女士金戒指，款式很老气，却份量十足。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小姨一看便放声大哭。那是年前外公偷偷托小姨去买的，说是等到他和外婆结婚纪念日那天，要送给外婆的惊喜。大家都默默掉泪，无法言语。
外公和外婆是谷雨那天结婚的，外公过世那年恰巧是他们结婚五十周年，是他们的金婚。外公在的时候常说，一对夫妻能相濡以沫风风雨雨走过五十年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他对金婚纪念日十分重视，甚至在他去世前几天还在念叨着谷雨那天要买一整只鹅，和外婆把酒言欢，吃个痛快。可他终究没等来谷雨，走的匆匆，只留下一枚本要留作惊喜的戒指和一个再也无法履行的约定。
02
外公外婆那个年代没有自由恋爱，都是经由没人介绍，女方父母如果觉得男方不错就把女儿嫁了。
外婆出嫁那天穿着一件她自己亲手做的小红棉袄，羞羞答答地被外公牵着进了门，从此便开始了操劳的一生。外公爱喝酒，年轻时不大顾家，家庭的重担、四个儿女的教育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外婆一面在修补队上班，一面要悉心照料儿女，一个人的工资掰成几瓣花，还要存钱应付学费，过的很苦。
听我母亲说，那时的外婆不堪生活的重负，好几次都想要结束生命，母亲那时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无论外婆去哪里她都默默地跟着，外婆心疼母亲和当时尚在她腹中的小姨，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据说那天外婆一手牵着我的母亲，一手抚摸着腹中的小姨，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至此以后终究没有再做傻事。
外婆幼年时出过天花，瞎了眼睛。虽然后来经一个瞎子医生的草药医治，视力逐渐恢复了一点，但依然是个半瞎，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跟着修补队上房顶修修补补的确太难，但为了孩子们和那个“不成器”的外公，外婆都忍下来了。
我的母亲依旧记得那个早晨，天非常冷，有厚厚的霜花落在瓦楞上，屋檐上还结了晶莹的冰柱。有一个修补队的叔叔匆匆敲开家里的门，一脸焦急地喊外公：“赶紧去看看吧，爱兰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外公顿时从睡梦中惊醒，认真交代母亲照看好几个弟妹便穿了棉袄出去。母亲后来回忆说，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那样神色凝重的外公，她看出了外公的眼神里不仅有担忧，更多的是恐慌和不知所措。
所幸外婆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那次意外夺去了外婆的脊椎骨，从此外婆的背上住进了一根又长又重的钢板，只能勉强支撑走路，再也不能挑砂浆、上房顶了。
03
后来的时光里，外婆总是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因为从那次意外以后，外公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开始准时回家，把工资交给外婆保管，甚至包揽了家中大部分家务，也是从那时开始，家里的“主厨”变了，外公接过了外婆手中的锅铲，一接就是四十年。
大家都不明白外公这么突然的转变，但是外婆知道。那是在外公和外婆结婚不久后，外婆刚刚怀上我的母亲，家里的经济来源只有靠外公，当时的外公只是一个采煤工。一次下井上班，碰到矿车断了拉绳，一矿车的煤重重盖在外公身上，等到别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外公已经是大脑严重缺氧，陷入重度昏迷。
外婆挺着大肚子匆匆赶到医院，医生却告诉外婆，外公可能已经没救了，让她回去准备后事。这一晴天霹雳几乎瞬间将年轻的外婆击垮。家里怎能失了顶梁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外婆不相信，趴在外公身边哭喊、叫骂，跪在地上求医生施救，单位医院尽全力做了抢救，终于从死神手里抢回了外公的命。但一切没有那么顺利，外公并没有马上清醒，而是因为大脑严重缺氧，成了只能呼吸不
能行动的“植物人”。
外婆不求其他，因为外公能活着她已经太满足了，挺着大肚子的她成了单位医院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也成了外公身边触目可及的温暖。她坚持每天帮外公擦身，对外公说话，给外公喂药。
天可怜见，外公终于在昏迷三个月后的一天清晨醒过来了。年迈后的外公常常提起这件事，说是如果没有外婆当时的不离不弃，就没有后来相伴相依。人，一定要懂得感恩。
04
自从外婆断了脊椎骨后，外公成了家里真正的顶梁柱。不仅包揽了家里大小事务，甚至开始留意外婆的一言一行，若是外婆哪一天在饭桌上吃的少了，那天晚上一定会有一碗面加一个荷包蛋。
他也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外婆床头放一瓶十全大补酒并叮嘱外婆每天晚上睡前喝一杯。看似无心，外公却总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十全大补酒哪一天剩最后一杯，于是总能雷打不动地在最适宜的时候放上一瓶新的。
外婆午休的时候，外公总是静静地坐在门外的石墩上，不让几个儿女打扰。他会拿一碗白酒和一碟肉片，慢慢坐着喝，边喝边留意屋里的动静，有时甚至能喝上一个下午，但只要屋里有动静，他便会飞快地放下手里的酒，直奔屋去。
外公常说，外婆的腰不好，很多重活做不了，于是爬高的活都被外公一手包办，直到两人白发苍苍依然如此。
既然腰不好，挑水种菜也自然是做不了，于是，外公连外婆的菜地也接手了。当时外婆的菜地在整大片菜地正中央，且地势很高，像一座兀立的堡垒，外公还给它起名叫“小宝岛”。
小宝岛土壤倒是肥沃，水份却不足，可外公却破天荒地打理的非常好，他自己凿沟，将水整个儿引进来，稳稳妥妥地将小宝岛团团围住，还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即使是地势悬殊很大“落差坡”都被种上了新鲜的枸杞，连外婆都不得不为他竖起大拇指。外公说，那是外婆的心血，菜地茂盛了家庭才会兴旺。
05
后来的日子终是否极泰来了，像外公说的，菜地茂盛了，家庭也就兴旺了。熬过了最难熬的日子，一切也就顺顺当当了，直到那一次，外公因为贪喝酒而摔倒在客厅里，这一摔，外公再也没有站起来，那是外公去世前五年的事。
半瘫后的外公脾气开始变得很孩子气，一不顺心就冲外婆发火扔东西，大家都替外婆抱不平，外婆却从不责怪，还总是说：“老头子心里苦，从小没爹没妈，过的太苦了，本来就是爱跑爱玩，现在跑不动了，心里难免难受，不怪他。”
即使外公性子不好，外婆却依旧伺候得尽心尽力，端屎端尿、擦身喂饭，无微不至。因为害怕外公躺太久得褥疮，一天要帮外公翻身数十次。又担心外公长期不运动会肌肉萎缩，一日三次的按摩从不间断。
好几次外公因为病情恶化差一点离世，都是外婆一口生姜一口草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外公很固执，坚决不肯上医院，谁劝都不听，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怕，爱兰会救我。而爱兰，就是外婆的名字。外公也常常念叨，这一辈子怎么过的这样快，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外婆，因为他没让外婆过上一天好日子。
06
外公是带着对外婆深深的爱和愧疚离开的，走的很安详，他就像一匹骆驼，为这个家背尽最后一袋米粮;又像一盏烛火，为大家燃尽最后一滴红蜡。
外公走了，终是没有等到谷雨，没有履行他的承诺，没有将他精心准备好的承诺亲手戴在外婆手上。余生，只留下外婆一人，坐在他们从前常坐着聊天看雨的石墩上感叹：清明不明，谷雨不雨咯，老头子还欠我一只鹅，一顿饭……
我明白外婆没有说完的话，因为外公还欠了她一个穷极一生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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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喵有话说
我很喜欢毕淑敏的一句话“父母在，生命尚知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如果你愿意，请把每一天都过成母亲节。
其实很早就想写外公外婆的故事，早在外公过世前就在整理，但因为一些原因一直在搁浅，外公外婆在我的生命力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我爱他们，就像他们很爱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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