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青老头的镜子
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二期【镜】主题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琪和涛涛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将屋里的面盆架撞到了，架子上的镜子磕在地砖上，碎了。
青梅赶紧去扶那架子，她微微蹙眉看着被摔碎的镜子，忽然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凑近了一些，将架子上还剩下的镜片取了下来，她微眯着眼看了又看。
倏尔，青梅眉头紧锁，眼睛涩涩的，很快便有眼泪流出来。
两个小孩吓坏了，赶忙上前抱住青梅承认错误。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是我们不好，你别哭了。”
过了好半晌，青梅才蹲下身抱住两个孩子，声音哽咽：“妈妈想爸爸了。”
1
青老头是柳村的一个木匠，话少能干活，这种老实人最受欢迎，不过他人木讷，久久没选定心仪对象，最后还是被天生活泼干练的秀莲抢了去。
但秀莲走得早，两姐弟都是青老头拉扯大的，按道理来说三人关系应该不错才对，但奈何青老头本就话少，老婆没了更不爱说话，他和两姐弟除了同住屋檐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村里有热心肠的都说给他介绍，但他就是不肯，不过家里没了女人似乎还真过不好。青老大结婚的时候青老头连嫁妆都没准备，不是他小气是他完全不知道这茬，最后是在同村的李嫂提醒下才匆匆忙忙封了个红包塞给青老大。结婚快一月了，青老头突然扛着一个面盆架去了青老大家，说是什么嫁妆。
那年代，面盆架家家户户都有，不是什么稀罕物，青老头亲手做的这个面盆架相比其他的确实要精美一些，上面装了镜子也更方便，但对于当时的青老大来说并没多大意义，因为结婚没有嫁妆已经让她感到丢脸和寒心。
这事一过，父女俩的关系更淡了，不过青老大隔一段时间便会回家一趟，回去看一看自己的弟弟。
2
青老头从李家回来时，青老大正好穿上围裙准备杀鱼。
“老大回来了！”说完这句话还不等青老大回答，青老头就回了房。
青老大也不在意，自己在厨房忙活了起来。
直到青老二下工回家，他们才发现青老头的不对劲。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屋中传出，青老二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朝青老头屋里走。
“爸，你咋了？”
青老头侧躺在床上，一只腿直挺挺地放在被子上，左手搭在腿上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
青老二一看不对劲，后退几步撞上了门框，然后大声喊着外面的青老大：“姐，姐，你快来。”
刚开始青老头死活不开口，后来才支支吾吾说自己在路上摔了一跤，青老大最了解青老头，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说了假话。
“小弟，爸他今天去哪里上工了？”
“李芬家。”
“又是她？那我去找李芬。”
“青梅，别去。”
一听要去找李家，青老头立马喝住了青老大，可能腿太疼，他眯了眯眼，紧皱着眉头，悠悠开口。
青老头说自己下梯子时没注意摔了一跤，养两天就好了。但青老二的火气立马窜了上来，说这算工伤，非要找李家讨个说法。
“别，别去。”
又是这句话，青老大觉得这句话从小听到大，耳朵已经听出茧子了。
以前别人说他们有妈生没妈养，青老二和别人打起来，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青老大拉着青老二的手哭着让青老头去找那帮小子算账，哪知青老头连手上的刨子都没放下，就说了句“别去了”。
这样的情况数不胜数，渐渐地青老大除了特别需要钱的时候去找青老头，其他什么事情也不找他了，青老二有事也只找姐姐，“爸爸”在他们家似乎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什么都怕，你这真是要窝囊一辈子吗？”
青老大用尽力气吼出了这么一句，憋了三十几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她竟然觉得有些畅快。
青老大说完就出去了，青老头望着门口不说话，青老二看看床上的人又瞧瞧门外，哎呀一声还是出去了。
毕竟是自己的爸爸，青老大心情平复后还是带着青老头去了诊所。
医生没说多严重，也没说无大碍，只是内服外用的药开了一大堆，最后叮嘱老年人不能再摔了。
回家修养了一段日子后，青老头已经能下地走路了，青家两姐弟也没再提去找李家的事。
青老头恢复之后却不怎么接活了，每天就喜欢坐在自家台阶上抽烟，有人路过时就干巴巴问一句“吃饭了吗”，没人时就望着远处发呆。
青家两姐弟和青老头仍没有什么交流，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后来连和青老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3
青老头死了，村里人都说是抽烟抽出肺病死了的，只有青家两姐弟知道青老头是摔倒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之后身体越来越差，半年不到人就没了。
青老二说过去找李家要说法，青老大犹豫好久同意了，结果还没到她家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咳嗽声，青老大犹豫了。
李芬比青老头还大十几岁，老伴走了好几年了，唯一的女儿也远嫁北方，现在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现在去找她要说法，青老大有些做不到，便也作罢了。
搭灵棚这天，村里来了不少人，大多数人都在安慰姐弟俩不要太伤心，顺便感叹了几句“你爸这么好个人咋就走了”，青老大只觉得乡里乡亲还算客气。
李芬也来了。
她穿了一身黑，因为年岁已大，走路的时候有些颤巍巍，她还没走到灵位前就大声哭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爱嚼舌根的农妇互换着眼神，青老大面上挂不住，赶忙去扶李芬，把她带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关于青老头和李芬的风言风语青老大不是没听过，这也直接成为姐弟俩和青老头关系疏远的原因之一。
李芬突然来这一出，青老大又气又无奈，她不可能对一个老人说什么过分的话，她更不可能做出赶人走这样的事，本来应该被安慰的她，现在却要压着脾气去安慰李芬。
李芬说了很多青老头的好，又说了以前青老头吃的苦，青老大“嗯嗯”的敷衍着。李芬大概也看出来对方的不耐烦，最后拿出一个小布袋塞进青老大的手中。
“小梅，这是你爸留给你们的。”
4
那是两个存折，上面都写着青老头的名字——青华勋。
青老大看着这名字有些恍神，虽然才在灵位上看过这个名字，但此时她却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她已经快忘记她的爷爷是个读书人，她的父亲也是读过书的木匠。
“这是华勋给你和阿勇存的，上次他说身体不舒服，正好我去县城办事就拖我帮忙存了最后一笔钱。华勋这人啊又闷又傻，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心里不知道多爱你姐弟俩哦！自己一辈子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所有积蓄都存到了这两个本本上。
他说他知道自己让你姐弟俩很失望，也说想要改变，经常跑来问我怎么办。我琢磨了好久，想着让他多和你们说说话交流感情吧，回头一想就他这性格简直要不得，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最后还是他自己说要不给你姐弟俩存点钱，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小梅啊，你别怪你爸，你爸这人实在，想法也简单，就是想让你们过得好一点。秀莲走得早，很多人都让他再找一个，他害怕你俩受委屈死活不肯，不过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能行啊？
这不，你结婚连个嫁妆都没有，我就说他呆，女子出嫁没嫁妆会被男家瞧不起的，他当时啥也没准备，急急忙忙说那先封个红包，可他钱都存在银行里，哪有钱啊！就跑来问我借，我本来不想借的，但又想着你大喜的日子不能出乱子，就把家里的钱都给了他，哈哈，当时还和我家那口子吵了一架呢，不过你爸后来登门道谢，解释了好半天我家那口子才消气。
后来他又问我们给你补什么嫁妆，我开始还是想着棉被这些不能少的，哪知我家那口子非说你爸这木匠手艺不能埋没了，干脆就做一个梳妆镜，我说那是不行的，结果你爸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还说要用最好的材料和最好的手艺给你做，但估计考虑着实用吧，最后做了一个面盆架回来，我和我家那口子笑了他好久呢哈哈哈！
对了，你爸去县城转了两天才买到心仪的红木酸枝，后来又花了大半个月雕刻那些……”
听着李芬的话，青老大思绪纷飞，最后脑中出现的是家中院子里日晒雨淋的面盆架，那面盆架和村里常见的有些不同，做得灵巧精致，雕工精美。架子下面六足相交，前四足顶端为仰俯莲纹。用的是稀罕的红木酸枝，搭脑两端圆雕灵芝纹，中牌子以四簇云纹为主。中牌子上方特意留了一方天地，双层设计，后面是完整的红木酸枝层板，前面的层板挖了一个圆形出来，里面嵌着一面镜子，看起来格外精美漂亮。
“那面盆架上的镜子你还记得不，那是你爸特意托人从阳城带回来的，听说城里的人都用这个，他说他也给你弄一个时髦的。做好之后，本来你回来赶车带去就行，他非说怕他不出面，你在男家就会受委屈，自己走了几里路扛到你家，其实也是想你得紧啊！……”
李芬后面说了什么青老大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了，她莫名其妙就想起自己在家门口看到青老头扛着面盆架的场景。她当时看着青老头有些狼狈的样子还有点嫌弃，青老头在饭桌上难得话多的夸了几句那面盆架有多好时，她还觉得青老头没见过世面有些丢脸。不过，她现在知道丢脸的是自己，真正错的是她，她以为青老头什么也不懂，但其实傻的一直是自己。
青老头下葬那天，青老二从未看见过自己的姐姐那么伤心。
5
青梅看着被俩小孩摔碎的镜子有些失神，这是她爸爸生前送她的嫁妆，她很宝贝来着。
忽然，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凑近了一些，将架子上还剩下的镜片取了下来，她微眯着眼看了又看。
瞬间，青梅眉头紧锁，眼睛涩涩的，很快便有眼泪流出来。
镜子后面的红木层板上刻着几行字：
“吾儿梅梅卿卿：
驶流光其冉冉，随春水其滔滔，挚爱吾女适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吾不舍汝离家，念之切切，而人生如此。
惟愿梅梅吾爱，琴瑟乐百年，富贵千金自然来，康强好眠食，欢乐未渠央，无灾无难度此生。”
看着突然流泪的母亲，两个小孩吓坏了，赶忙上前抱住青梅承认错误。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是我们不好，你别哭了。”
过了好半晌，青梅才蹲下身抱住两个孩子，声音哽咽：“妈妈想爸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