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竹（9）

　　老头被气晕那天，刚好叫徐曼回答问题。

　　徐曼懒散地站起身，翻开习题册低头看了看，确定是没用心做的题型，毫不犹豫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于是就站着，等老头瞪她一眼，让她下课来办公室接受一番思想教育，实则偷偷开小灶，把这类题再给她讲一遍。

　　老头确实张口就想说点什么，还没说出来，就面色青白地倒可下去，像是中风了。

　　教室里一片混乱，不会有人注意到平时总是怼天怼地怼老师的“徐胆大”，依然呆站着，眼里是真切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班主任走路带风，用力拍了拍讲台：“徐老师只是操劳过度导致脑血管堵塞晕厥，现在在医院住院观察，同学们不用太担心。”

　　讲台下的徐曼这时才终于能把提起的心摁回去，吊着的气呼出来，感觉快被憋了一天一夜的担忧和自责逼得哭出来了。

　　她脑子里嗡嗡响，也没注意听老班又说了些什么指桑骂槐的话，只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高一老头教的几个班很快就选出了代表去医院探望，基本是班干部，徐曼夹在中间，便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她的理由却比所有人都要充分——负荆请罪。

　　林恒身为班长自然也在队伍里，见徐曼心神不宁就偷偷凑过来咬耳朵。

　　一贯活跃的像个多动症患者的徐曼这时却只病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

　　反复确认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哪里惹这小祖宗生气，林恒这才敢弱弱问上一句：“怎么了？”

　　“你说，如果我那天没说那句‘不知道’，老头还会进医院吗？”徐曼这次倒是接话了，尽管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看起来沮丧得很。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下意识回了这句的林恒看了看徐曼的脸色，憋了半天才憋出几句像在安慰人的话，“再说，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多大关系，如果说一句话都要为此负责的话，所有人都得为别人的不幸买单。”

　　徐曼点了头，目光却四处飘忽，眉头拧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进医院，放下果篮，念一些倒背如流的祝福语，再和老师聊会天，一套基本的慰问流程就做完了。

　　徐曼夹在人群里，透过缝隙看见老头憔悴不少的神色，刚落下去的那点愧疚一下子又涨了起来，漫过堤坝。

　　徐曼一向是个心软的人，这点林恒可以作证。

　　于是她在大部队走之后，托林恒帮她找好借口，又悄悄地折了回来。

　　折回时老头正在闭目养神，她也没好意思惊扰，鬼鬼祟祟走进病房，随手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就开始削皮。

　　“我让你早退休早退休，呆在家里养老有什么不好的，偏跟我倔，说教完这届。现在好了，老毛病又复发，看你现在能去哪儿。”推门进来的人大概三十左右，穿着身职业套装，脸上的妆很浓却是风尘仆仆，像是一路疾驰赶来，不适地轻扶额头。

　　她像还想压低声音数落些什么，视线扫到角落的徐曼，看见她身上的校服时下意识便噤声了。许是想给老头留些为人师长的面子。

　　老头躺在床上闭着眼，全然当成了耳旁风。

　　女人气得狠了，又不好发作，索性不去看他，冲徐曼说声：“麻烦你了。”便接过水果刀，客气地笑着让她早点回学校，不要耽误课程。

　　老头像是这时才意识到房间里有第三个人，睁开眼一瞧是徐曼，一下子便笑开了：“我说刚刚怎么没看到你，偷跑过来的？”

　　徐曼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直接说了声：“嗯。”

　　“光明正大跑我这逃课来了？”老头眯着眼像在回忆什么，“我记得下节是生物，你之前不还说太难跟不上吗？真不上了？”

　　徐曼呐呐地听着，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快回去上课吧，本来就这点底子还学人家逃课。”老头还是那个样子，想了想又补了句，“你师父我没多大事，年纪大了总会有点毛病，和你没关系。”

　　她又“嗯”了一声，身子却没动。

　　老头有些无奈的握住了徐曼的受又松开破天荒地说了点温情的话：“好好学。师父相信你。”

　　徐曼自那时起便隔三差五过来看望，大多数时候只来得及削点水果，聊几句天，少数时候是在汇报成绩，分析原因。

　　只恨这年华易逝，流光易抛，纵偷得这浮生半日闲，也不过激起些许涟漪，复又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