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天下为丨《让王》章一

《庄子》解，每章一读。

文：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chī)1；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2乎后3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注：

1葛絺：“葛”多年生的蔓草，茎纤维可织布；这里指粗布。“絺”，细的葛布。

2卷卷：音权，用力貌（《释文》）；自劳之貌（林希逸《口义》）。

3后：指舜。

解：

本章讲何以“为”天下。

许由、子州支父（支伯）、善卷、石户之农都不愿意“受”天下。总得来说，他们都认为天下不可为、无以为。“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子州支父（支伯）话中有话，此处的“我”并非指他本人，而是巧示尧一类的帝王。帝王“幽忧”天下、百姓，创设仁义道德，试图以一己之力平四海八方。支父讽刺帝王认识不到自己患病，还有空去治理天下。“幽忧之病”与“治天下”实指同一件事。“天下至重”，没有比天下更尊贵，更让人信赖的；“不以害其生”，生生化行天地之间，通达无碍；“又况他物乎”，哪有什么能让人患“幽忧”的病呢！帝王简直是庸人自扰，自找烦恼。

善卷对支父的话做出解释。“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冬夏换衣，春耕秋收，随日作息，安处天地之间，这是人本始的生存方式。哪里用得着什么仁义道德，却无不合乎自然。石户之农对帝王做出解释。“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帝王勤苦劳累，将自己的私为与天下的公情联系起来。这正是“德未至”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