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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于青萍之末

2019-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曲阿公子旭

山大王喜欢上了山下小城里的说书娘子,烧饭的火头知道。大王听完第三次书回来就再也不吃羊了,还开始吃上了精巧细点、喝起了碧螺春,简直见鬼。

山大王喜欢上了山下小城里的说书娘子,巡山的小啰喽们都知道。因为他们的两班倒变成了三班倒,多了一班去守着说书娘子,防止她被城里的臭男人盯上。

山大王喜欢上了山下小城里的说书娘子,负责清扫的老王也知道。从前只要扫大王门前的落叶,床前的骨头,现下却多了无数的纸团子,还有一地的墨迹。

山大王喜欢上了山下小城里的说书娘子,管账的二把手更知道。大王天天往山下跑,富户不抢了,道也不劫了,还整日里要钱买衣裳,寨子里越来越穷!

山大王喜欢上了山下小城的说书娘子,山大王不知道。他只知道,说书娘子的衣裳是青的,有点旧但干干净净,是将将要下雨的天,幽静温柔;说书娘子的声音好听,是春天里第一声布谷鸟的清脆;虽然说书娘子的脸是看不到的,但是拿醒木的那只手也是好看的,白皙修长,指甲上一点粉色,是一朵含苞的花......

说书先生多见,说书的女子山大王只见过这一个。那日,他下山微服私.....溜达,本来是想找花月楼的牡丹吃酒的,结果去了青微酒楼听说书。

城里常驻的喽啰说,城里来了个说书的,不说花前月下,公子小姐,后院私会,偏房定情,专将那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得神形兼具,跌宕起伏。也有人要他讲那些情情爱爱的,还多给赏银,可说书的不乐意,就讲他的英雄汇。

“大王要不要去听听?”啰喽眉飞色舞地介绍完,随便地问了一句。他家大王一个莽汉,下山不是喝酒就是吃酒,哪里会听什么书?

“听听去!”

因近日老二日日说要勤奋、要努力、要学管理,才能将山寨打理好,变成第二个梁山泊,行侠仗义,上敢揍官兵,下能护穷人......说完掏出了《水浒传》、《三国演义》塞给他,走前还让每日报告进程和感悟。

山大王每每看书都是有了夜活过了困头时,看上半张纸睡大觉,好不快活。这回被逼迫着看,真是遭了大罪。

听说有人说水浒三国,想着要说的好,就抢回来日日给自己说,也算是交代了老二的功课。

到了青微酒楼,只见那台子上挂了道白帘,不偏不倚,将将遮住人面,山大王嗤之以鼻,这些酸文人就爱搞这些怪排场。

等到说书先生拿着醒木款款地上来了,山大王撇撇嘴,这缓缓的模样倒似是个怯生生的女人,世风日下啊。

待到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清凌凌地开口,山大王手里的瓜子哗啦啦撒了一地:“女......女的?”

山大王声如洪钟,这声音差不多传遍了整个酒楼,引得旁座的公子哥儿老大不乐意,睨了山大王一眼。

上面说书的娘子一点没停,声情并茂,活灵活现,听得山大王的小心肝啊扑通扑通扑通,一段“孙策大战太史慈”说得山大王第一次发现,三国水浒竟是如此地动人心魄,回味无穷?!

这一听就停不下来了,山大王日日想要往山下跑,二把手首先不干了,没人带着喽啰们去劫道,没了银子,山里的弟兄们怎么办?山下的穷婆子乞丐怎么办?

可山大王信誓旦旦:“老子是去听《三国演义》、《水浒传》的,这是老二你交代的任务,老子识字少,看的费劲,听书来得快!”

谁能拦得住山大王呢?谁能拦得住一个情窦初开的莽汉子呢?谁能拦得住一个突然爱上一个女子的莽汉山大王呢?

                                                                              2

山下常驻的喽啰也将这说书娘子的事情打听得差不离。据说说书娘子的爹是京城的说书瞎子,说书说得是极好的,比说书娘子还好那么几分,把一个贵家公子说得着了迷,日日来听。

说书娘子日日带着自己的爹去茶楼说书,一来二去,竟被贵公子瞧上了,本来说书娘子说两人是天上云,地上泥,难相婚配。可贵公子日日陪护说书娘子和她那瞎爹,最后竟真将说书娘子三媒六聘地娶回了家,是京城的一段佳话。

这贵公子原也是个名扬京华的才子的,偏偏有个守边疆的将军爹,皇上忌惮他也倚重他,将军爹便将自家的小儿子留在了京城,权当是个人质叫皇帝安心。

就因为这,贵公子是空有满腹才华,文不能考状元去,武不能投效军营去,只好日日去茶楼听些将军好汉排解排解。

谁晓得这两年,戎狄时时来犯,老将军却一病不起乃至驾鹤西归,贵公子携了说书娘子去奔丧。

归京途中突然想寄情山水,两人便四海为家,云游天地。可贵公子心中郁郁,竟一命呜呼了,剩了说书娘子无处可去,就在小城安顿下来,说书为生。

眉飞色舞地说完,喽啰回身一看自己大王,自家大王眼里含着一泡热泪,将坠不坠,在那张糙脸上显出些梨花带雨的风情,妈呀,竟然有些好看?!喽啰吓得一激灵,赶忙摇了摇山大王,山大王醒过神来一抹脸,嘿嘿笑了。

青微酒楼新来的听客喜欢上了说书娘子,跑堂的小二知道。这客人每日必到,单单听说书娘子说书,说书娘子的上下午各一场,这听客就专等着这两场。

青微酒楼新来的听客喜欢上了说书娘子,酒楼掌柜也知道。说书娘子的赏钱从来不少,自多了这每日必来的客人之后,赏金更是日日变多。

青微酒楼新来的听客喜欢上了说书娘子,街角的布庄伙计都知道。店里多了个奇怪的客人,城里说书娘子穿得是什么颜色,这听客便来布庄做一身同色的男装。

青微酒楼新来的听客喜欢上了说书娘子,窄巷口卖烧饼的李二更知道。日日见那听客护送说书娘子从青微酒楼到窄巷,然后就悄悄地走了,从不见他和说书娘子说话。

从盛春到秋初,山大王过得别提多快活了。可是山寨里的二把手、喽啰们、老王头、伙头们惆怅啊,本以为山大王新鲜几日就能赶紧抢人回来干正事,结果堂堂山大王,竟然想要用这些把戏赢得美人芳心?!接送陪护?专职捧场?穿个颜色相仿的衣裳?简直丢尽了绿林好汉的脸啊!

痛心疾首的二把手建议:“大王不若直接把这小娘子抢回来罢,做咱们的压寨夫人!”

顶着黑眼圈儿的喽啰们小心翼翼:“大王好歹也写写情信,叫说书娘子晓得您的一往情深。”

老王哼哧哼哧地拿着墩布擦墨点:“大王书画有成,画幅娘子的画像表表心意,说不定就成了。”

厨房的火头折腾了老半天,做了两味糕点:“大王,这是京城之前时兴的糕点,您给说书娘子送去?!”

一群肤浅的货!山大王愤愤不平,说书娘子那样高洁的一个女子,岂能因为这样一点小把戏就动心?我这样一个堂堂男儿其能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山大王决定了,娶呢是定然要娶的,但一定要说书娘子心甘情愿地嫁!

做完这个决定,山大王收拾收拾连夜下山,买下了一处宅院,竟是直接住到了说书娘子的隔壁。这银子如流水,哗哗往外淌,气得二把手肝疼,一脸黄气,可有什么办法,山大王要能听他的话,那还能叫什么大王?

                                                                                3

秋去冬来,山大王日日护送说书娘子去青微酒楼,和说书娘子也慢慢熟稔起来,偶尔山大王看书不了解处还能得说书娘子指点一二。

山大王心里那个欢喜啊,像什么呢?像马上要来的第一场小雪,又轻又柔,时时地抚上人面孔,隐秘又真实。

山大王请教得越发勤快了,每每都能在说书娘子门前站好久,倒引得不少邻人侧目。侧目便侧目吧,我可是和未来的娘子聊影响说英雄,这境界、这格局,不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的小民能懂的。山大王心中欢喜也坦荡,自是无暇理会这些目光。

这日,山大王照例拿出三国,想要多和说书娘子说说话,说书娘子却道:“你已经将这两本书读得纯熟,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可我还,还有好些疑惑,我......”山大王急得满脸通红,舌头打结,冬日里生生除了一脑门的汗。

“我姓樊,我叫做樊青萍,萍是无根的,飘零到哪里就是哪里,我头一回歇下脚来,不想再飘走。”

“你这么喜欢三国水浒,想必也是想当个英雄,若是如此,你何必在我这里浪费这许多时光呢?”

“我没有......我只是......我就想......”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真冷啊,冷得山大王的嘴巴都快冻住了。

“我知你姓赵,却不曾知道你的姓名,想来也是天意,你不必再在我身上费心思了!”说书娘子说完便回身关上了门。

只留下山大王一个人在门前愣怔。

今年的雪来得这样早,山里的日子真是不好过了。恰好就在山寨里大伙叫苦连天的时候,山大王回来了。

回来了的山大王变得比以前更勇猛,精力似乎用不尽,日日带着喽啰们出山劫道抢富户。虽然分给穷人们的是越来越多了,留给自家的钱财是越来越少,但是管他的,山大王回来啦!

冬意渐浓,人也越发慵懒,大家都爱蹲在墙根晒太阳,山大王的屋子外是太阳最好的地儿,可是没人爱在那儿蹲着,为啥?山大王日日在屋里长吁短叹,舞文弄墨,都是大老爷们,谁要听另一个大老爷们悲悲戚戚些什么衣带渐宽什么还君明珠的。偶尔山大王还会念什么马革裹尸、横刀立马,乖乖唉,真真是不吉利!

近来小城里不太平,越来越多的流民涌了进来,城里一时多了许多的乞丐,有些个饿得发了昏,也会偷小贩的馒头糕饼吃,还有那些胆子更肥的竟然当街抢起钱财来,他们专挑那些老弱或者独身的女子,也不伤人,抢的也就是些散碎银两,将将可以买几日的温饱。

最近城里的流民这样多,是因为边塞那边新来的将军一意孤行,重世家轻寒门,最终败了个彻彻底底,且打且退,平头百姓在军中只能做个炮灰,不跑又能怎的?

说书娘子就是这时候被抢的。

她手上有一枚镂花银戒指,抢钱的乞丐竟然看上了,要说书娘子摘了给他,可说书娘子死死护住了,乞丐情急之下掰她的手,竟然生生掰断了,戒指自然也就没了 。

说书娘子的手指折了,约莫两个月不能去青微酒楼说书,其实现下街上乱哄哄的,天又寒,大伙都爱在家猫着,酒楼也没什么生意的。

山大王听到山下的喽啰来报,飞马下山去了自家宅院。

说书娘子傍晚出门,见隔墙上一个傻不愣登的脑袋,见着她立时就隐了下去,不一会儿又悄悄探出来,盯着她瞧。

说书娘子叹口气,“下来吧。”说完竟还打开了院门。

山大王那个小心肝啊,就像一只要站起来的初生小鹿,一点迷茫,一点害怕,一点欣喜,一点忐忑,一点憧憬,直将山大王那一颗糙汉子的心变成了傍晚彩色的天。他期期艾艾地走进说书娘子的院子,“我就是来瞧瞧你,马上就走,绝不会打扰你的!”

山大王在说书娘子的院子里坐下,喝着说书娘子泡的茶,看那皑皑白雪下刚冒出头的一点青意,就像自己的心里那点欢欣,看不真切这真实世界。

“这是我夫君的笔札,上面是他对用兵遣将的一点见解。他曾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可惜被身世所累,至死也只能是纸上谈兵。”说书娘子勉力笑道:“送你罢!”

“这,这我怎么能要,这是......”山大王抓耳挠腮,觉得说书娘子竟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自己,怕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你那么喜欢三国水浒,想来也是想要做个沙场英雄的,也许你以后可以用到呢?我知道你虽是山贼,但确实是个好汉子,抢的也是那些贼商家,还会把银钱送给穷苦人。”

说书娘子说着笑了,话里尽是甜蜜与哀伤:“我夫君当年也爱如此,她与那些大户公子赌钱作弊,赢来了的钱都散给了街上的穷人。”

“你心善又能打,想来投身军营是最好实现你当个英雄梦想的法子。”

山大王听到这里黯然了:“我去过,我很小就去了,可我连个身世由来都没有,连寒门都算不得,没有人收我。想来我这种小虾米一般的,不够格当个英雄。”

“风起于青萍之末,也许你就是那股能荡涤军营浊气的风呢?虽现下微小,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呢?”

                                                                                4

城里城外都在传说,山上那个好心的山大王自己扯了旗子,投效军营去了,结果被人羞辱了一番。谁知他竟将自己的一群啰喽整顿成了一支队伍,一到朝廷那帮子兵吃了败仗就上前帮忙,竟生生闯出了名堂,被焦头烂额的将军收编了,叫什么末风军。

山大王的营帐外,文书问站岗的小兵:“你家大王一个山大王,怎的叫了风起这么个文气的名?”

小兵扶了扶盔甲,挺着胸膛骄傲道:“我家大王说了,风起于青萍之末!我们虽然曾经是山贼,说不准以后也能成军士!”

营帐内的小姑娘撅着嘴说:“爹爹,他又说错了,明明是风起与青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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